晚清

来自星球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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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*重要提示*****更新了德国的部分,在头像上各位大佬,这篇文章已经越学越长,越写越长,搞的跟写书一样了。每次粘贴都奇慢无比,实在没法更新到这里了。麻烦大家搜索“佛要跳墙”的号上看。部分关于西方世界的内容,我放在下面这个问题里鸦片战争时,清朝为什么不举国动员与英军决一死战?811 赞同 · 55 评论回答当时的确没想到会写这么多,实在不好意思。***重要提示*****我写了一篇关于大清国翻车的文章,主要是来蹭答案的。文章很长,目标是把清末国内的基本格局讲清楚。一般公众号”佛要跳墙“里先出,知乎上稍晚一天。5月24日更新一波。第一部,讲庙堂之上的暗流,团练系的发源。第二部,搜索关键字”事不过三“可以直接找到,讲团练系的崛起、会党的潜流。第三部,搜索关键字“会党的春天”可以直接找到,讲会党的勃发、革命的发端。第四部分,讲革命的策略。第五部分,革命造反的第一个动作——找钱。第六部分,革命造反的第二个动作——找枪。存货用完了,最近事儿特别多,更新会慢下来,不好意思啊。顺便勘误啊:1.谥号有误,李鸿章是文忠,曾国藩是文正2.慈禧死的时候载沣是25岁,不是35;李鸿章在庚子国变是77,不是683.其中有一张义和团的图,可能不一定是义和团的4.那个老蒋得意洋洋的图,不是东征回来后,这个我倒是故意的,主要是那张墨镜照太有喜感了,忍不住用一下错误全是读者老爷们指出来的,非常感谢。谢谢大家耐着性子看。正文开始满清的覆亡,是一个很让历史老师头疼的问题,标准答案当然是:“武昌起义一声炮响,革命党人纷纷起义,宣统皇帝溥仪宣布退位,大清国灭亡。”问题来了。“老师,为啥湖北打了一炮,北京皇帝就肯下台?洪秀全他们都在南京疯狂打炮,咸丰却好好的?”“因为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们纷纷宣布起义了。”“那这些革命党怎么就能纷纷起义了,以前不都镇压的吗?“有啊,袁世凯镇压的。”“后来不就是袁世凯当了大总统吗?“他是偷窃了孙中山先生革命胜利果实。”“孙中山为啥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会被偷?不上锁的吗?”“因为孙先生以大局为重,主动让给了袁世凯。”“国家又不是梨子,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了,他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?”“……你出去……”基本就是这个样子。反正这么一搞,总给人一种“推翻满清其实倒也没那么难,为啥这帮人居然搞了这么久”的感觉。毕竟上一次推翻异族的时候,朱元璋徐达常遇春,各种猛人杀的血流成河才终于成功;大清朝居然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抵抗,简直就是大boss硬不过三秒,让人怀疑编剧偷工减料了。现实情况当然不是这样,所以我们今天聊聊这个事。还是老规矩,争取看完后你就理解了清末格局。01为啥王朝能够统治要回答为啥一个王朝会覆亡,就得先回答为啥一个王朝能统治。当然,这本身又是个博士论文的话题,咱们只能简单扯扯。简单来说,能统治,核心就在于国家还有“共识”,大家觉得你能统治下去。大部分的国民,或者至少大部分拥有资源的国民(比如士绅阶级),觉得造反的收益远远低于风险。中国地盘大,天灾人祸不断,一般每隔几年就会有人造反。比如著名“诗歌工厂厂长”乾隆当政的时候,这都还算康乾盛世呢,能进课本的造反就有1781年甘肃回乱,1787年台湾天地会造反,刚把位置转给儿子嘉庆,马上就是1796年白莲教起义。至于那种小规模进不了史书的,简直年年都有,可谓热闹非凡。一般这种起义都活不了几集,毕竟正常的年头,当兵的觉得朝廷能给发饷,所以愿意去打仗;当官的觉得能升官,所以愿意去镇压;码字儿的觉得瞎逼逼容易被砍头,所以也不敢多说话。一来二去,全国的资源集中揍一个地方,造反成功的概率可想而知。那政府怎么样才能表现出“老子还能混下去”的气魄呢?其实刚才也看出来了,一般集中在两个地方:武力和财力。我们拿白莲教起义举例,这次造反一度声势浩大,席卷四川、陕西、河南、湖北,打的八旗军焦头烂额。但是嘉庆皇帝给了个汉族士绅可以搞地方武装(也就是团练)的政策,起义慢慢也就被干掉了。为啥呢?一是中央军勉强还能打。其实当时八旗军已经比较搓了,八旗将领曾上疏嘉庆,建议最好汉人绿营别跟满八旗部队一起行军,免得被看出马脚,生出“不臣之心”,可见已经虚的一逼了。但毕竟朝廷还有额勒登保这种看家底的满族大将,也就是中央军还没彻底废掉。话说回来,再烂的王朝,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看家底的,就像诺基亚即便被苹果毒打成那样,人家卖卖专利还能活下去,一个道理。所以,想造反的得掂量掂量,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搞定中央军。这方面来说,满清一朝当年横扫天下,甚至和俄国人练过,武德还是相当充沛的。二来是有钱,乾隆一代刚过完盛世,家底还厚,能出的起钱。打仗要花钱,军队一出白银滚滚;打完仗还是要花钱,功臣要奖励、流民要安抚、地方团练要裁撤,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用钱砸的。镇压白莲教起义最终花费白银1.2亿,虽说把康乾盛世攒下的钱败了个干净,但毕竟还是搞定了。所以,一般造反派还得掂量掂量,自己是不是能够搞到这么多钱,别被1.2亿两白银砸死了。这为啥根据地很重要,能搞到足够的资金是成功的关键。这里有个极端的例子,抗战的时候新四军驻扎在安徽南边,那地方穷的要的要命,池小鱼多根本养不活他们。结果张云逸(开国后当了大将,跟粟裕算是一个级别的)投资了一家民营卷烟厂,搞出个“飞马牌”香烟,居然一路卖到沦陷区,赚了不少军火钱,搞的老张晚年对此非常骄傲,估计他放到今天也能搞出个风投公司来。钱和枪这两点一般大家都比较容易理解,但维持政权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,叫做“合法性”。这玩意儿就基本就是个玄学了,简单说来,就是通过宣传,“让国民认可你这个皇帝,以及清醒认识到自己没机会做皇帝”。具体手法千奇百怪,什么秦始皇封禅泰山“以德配天”,刘邦“斩白蛇起义”、“喝醉酒了身上现出一条真龙”,法国路易十四的“君权神授”,亚历山大大帝他妈说这孩子爹其实是宙斯(不知道他亲爹啥感受)……群众喜闻乐见,故事非常本地化。所有这些骚操作,背后的逻辑就是含蓄的暗示:我很特殊,我是正统,我统治你是应该的,我会好好对你,你不要乱想。毕竟“天命”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,但是对降低统治成本极度关键。兵再多钱再多,如果全国人民一起造反,那的确神仙也挡不住。举个例子,清末张之洞和溥仪他爹载沣在谈个公事,张之洞说此事不可行,因为“舆情不属,必激变乱”,载沣脱口而出“怕什么,有兵在”。老张做了一辈子大清裱糊匠,被这话惊的目瞪口呆,回家说“不意闻此亡国之言。”为啥这话是“亡国之言”呢?因为老司机都知道,枪杠子可以出政权,但是要保持政权,可不是靠枪杆子就行的,还得靠民意、靠“天命”。正面案例可以看朱元璋,他能把元朝干翻,可谓武力爆棚吧。当年准备北伐的时候说“予本淮右布衣……志在逐胡虏,除暴乱,使民皆得其所,雪中国之耻……”意思就是说“我当年是个安徽屌丝,现在要带领大家干掉骑你们头上的蒙古人,让百姓过上好日子!”一派民族主义造反派的劲头。等天下已定,老朱的诏书就变成“……自宋运告终,帝命真人(元世祖)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,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,今运亦终…..”。意思宋朝亡了,元朝的确是继承了华夏正统,我是顺应天命,从它身上又继(抢)承(夺)到正统,大家不要多想了。再到他儿子朱棣,连“淮右布衣”也不愿意提了,开始谈太祖出生“雷电交加”,他妈“满身红光”,老朱的长相也变成了“夫龙形者,其人鼻高耳耸….乃帝王之相,非常人也…….”。为啥不提当年屌丝变皇帝的励志故事了呢?不是因为不好听,而是不能让百姓多想。你口口声声说朱家原来是造反起家的,岂不是变相鼓励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,明显增加统治成本啊!所以各种装神弄鬼,其实都是一个套路的,大家注意下图,面相学里,朱元璋那不叫“鞋拔子脸”,人家那叫正宗“龙形脸”,可是帝王之相。朱元璋的正常照,相面书的龙形相,以及朱元璋希望你觉得的标准照,大家自己感受一下能够纯熟的把武力、财力和天命这三者结合,才算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。老实说,如果单纯从技术水平的角度来说,满清一族可以说是大师级别的。入关的时候是打着“为崇祯皇帝报仇”的旗号,搞的大家一头雾水;接着是“留发不留头,留头不留发”,把不服气的引蛇出洞杀个精光;之后一方面号称“永不加赋”安抚民心,一方面大搞“文字狱”精神奴化。到了乾隆皇帝,天下已定,于是摇身一变,搞了个《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》,表扬为明朝尽忠的精神;之后再接再厉,搞了个《贰臣传》,意思是这帮投降大清的明朝大臣道德上需要批判。一正一反,既表扬忠君爱国思想,又点出满清是继承大明正统。段位之高,难怪让胡虏有了百年国运。回到主题,那如何推翻一个王朝呢?简单来说,就是要打击政府税收基础,压倒朝廷的武装力量,最终让国民对政权失去信心。一旦大家普遍认为造反的预期收益超过镇压,就可以形成“天命”已经被抛弃,王朝“气数已尽”的共识,最终达到墙倒众人推的大好局面。大家也看出来了,这玩意儿操作难度极大,历史上几乎没有打个炮就搞定的。出乎意料的是,一流的统治高手爱新觉罗家,居然最终硬是被“半和平演变”的干翻了,实在是值得聊一聊。考虑到这是极其复杂的一个故事,我们把它分成庙堂、江湖、书生三条线,说一说当权派、屁民派、和知识分子派在那些年的动向。先从朝廷的故事开始,这条线相对简单。当然,虽然简单,也是横跨百年,从朝廷的一个中层干部开始,到帝国终结者袁世凯结束。我们开始:02引子有清一代,对汉人一直都是个又用又防的态度。对这个事实,大家不要有什么民族情绪。毕竟满清入关,八旗军加起来也就十来万人,撒到中国连个影子都找不到,你要是多尔衮,也会对乌泱泱的汉族人心生恐惧。而且,统治阶级嘛,也不是只防着我们,除了他们自家人,看谁都是“非吾族类,其心必异”。北边防着蒙古、西边防着回回、南边防着土司,统治手法可能不太一样,提防的心态倒是共通的。清朝的处理办法,一般是走上层路线。比如对付蒙古,满清搞贵族联姻,立个“满蒙共治”的牌坊,绑定蒙古贵族利益,潜移默化的让这帮人彻底放弃平民,而对下层则鼓励宗教麻痹,大力搞黄教。这一套组合拳下来,效果相当不错,有清一代蒙古基本没搞什么幺蛾子。蒙古本地人虽然被剥削的跟叫花子似的,但贵族普遍和满清一条心。晚清的蒙古精锐骑兵还给大清朝陪了葬,可以说策略非常成功。当然,最有挑战性的还是汉族,毕竟人多、又有儒教这种传承千年的不信邪玩意儿。所以从顺治以来,一直采用一种平衡的策略,集中精力笼络士绅阶级,同时注意防汉制汉。一方面,把儒家文化作为帝国正统,大量使用汉人为官;另一方面,最核心的岗位又以满人为主。满汉两族看破不说破,各吃各的。满清自觉尊崇儒家、让渡部分权力,毕竟他们自己也不可能管的过来;汉人士绅认朝廷为正统,但也注意做臣子的本分;儒家思想作为双方的润滑剂。大家就这么凑合着过吧。不过事情到了乾隆末年,开始有了一丢丢的小变化,这一年,农民又又又又造反了。这个属于朝代的老把戏,人称造反3+1:人口增长、土地兼并、政治腐败三大要素凑齐,再加一个天灾引发。于是秦末“大楚兴,陈胜王”、汉末“ 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”、元末“石人一只眼,挑动黄河天下反”,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。怎么办呢?镇压呗。结果一打之下,发现中央军的战斗力简直是一坨翔。八旗子弟提笼架鸟多年,克敌无方扰民有术,白莲教席卷四川、陕西、河南和湖北,看样子是不出大招不行了。大招是啥呢?其实史书上也写的很明白:下放武装权,鼓励地方结寨自保。嘉庆元年,福建人龚景瀚上疏,提议朝廷坚壁清野,允许地方搞团练训练民兵,以抵挡白莲教。这篇文章叫做《坚壁清野议》,50年后成为指导咸丰一朝镇压太平天国的重要指导文件。这事儿大家看着眼生,其实讲起三国就懂了。黄巾军起义,中央军搞不定,就只能放权给曹操、孔融、刘备这种地方实力派。你看刘备(没落贵族)、张飞(杀猪富户)、关羽(社会边缘人,逃犯),三个阶层的屁民拉起了军队镇压起义,搏了个县长的功名,和平年代哪有这种机会。大家如果看过陈可辛的《投名状》,里面那个赵二虎就是个清代的关羽,草根出生当土匪;庞青云就是士绅搞地方武装,拉团练;两拨人都相信朝廷能够熬过这一劫,于是混在一起镇压太平天国捞个功名。这种情节,放到黄巾军、白莲教、太平天国,都是不需要改剧本的。于是,朝廷中央举着“保境安民”的旗号,中央军和士绅武装联合,一阵猛搞扑灭了白莲教。下一步也很眼熟,裁撤乡勇,解散地方军队,恢复朝廷的暴力垄断权。怎么裁呢?撒钱啊,团练拿了遣散费回家种地,嘉庆老爷有的是钱。“和坤跌倒,嘉庆吃饱”嘛,乾隆一死,嘉庆从和珅家里抄出的白银填了1.2亿两军费的亏空,帮着嘉庆熬过这一届。和珅这货不是贪官,这货是保险箱啊。嘉庆算是涉险过关了,但是这个案例算是留下来了,历史就是这样,你以为开了个小口子,结果却是个大窟窿。很多年后,当爱新觉罗·溥仪从紫禁城被扫地出门的时候,不知道他对太太太爷爷的这个决定有何感受。当然,他的感受不重要,咸丰的感受很重要,因为到了他手上,太平天国又来了。03耐心是一种美德1850年,在道光和咸丰交接的档口,广东人(注意这个知识点)洪秀全打着上帝的旗号在广西起义,席卷江南。八旗和绿营经过50年的励精图治,战斗力比起嘉庆年更烂了。咸丰没办法,只好根据他爷爷的“钦定镇压农民起义简明教材”——《坚壁清野议》,再次开放团练,于是一帮人跑到地方上搞人民武装。不同的是,这次搞团练的是一帮子进士,这伙人可以称为“道光进士团练系”。说是说在地方上小小的搞一下团练,事实上却是练出了汉族的私人军队。这下子笔杆子、枪杆子都有了,顺利孵化了汉族权臣新时代。。顺便说一嘴,道光的进士们就跟改革开放的第一批大学生似的,可以说碰到好时代了。普通进士大部分一辈子都是干文职,属于偏科生;而道光年的进士先是在中央做官,等到总部混的熟了,太平天国很配合的开始起义,于是下到地方搞武装。可谓上能九天揽月、下下可入海捉鳖,不服不行。这帮道光的进士,混的最牛逼的就是道光18届优秀毕业生曾国藩,27届课代表李鸿章。大家顺便注意两个知识点,15届袁甲三和30届袁保恒,后面有用。这帮人都是汉人文官出身,趁着农民造反的机会搞团练,一样是尾大不掉搞的中央又爱又恨,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。前两位混的更好一点,谥号“文忠”;后两位稍差一点,谥号“端敏”和“文成”。如果大家不知道谥号是啥意思的话,差不多就是“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”和“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忠诚战士”的意思。不要多想,我只是说这种盖棺定论的玩法是一样的。所以说,老曾这辈子名头那么响也不是没原因的,就是从这一代开始,李鸿章、张之洞、左宗棠、袁保恒这帮人为基础的汉族官僚集团,踩着他的脚印,耐心的逐渐蚕食满族的权力。当然,第一代团练系只能是蚕食,造反希望不大。大家可能听过,扫平太平天国起义后,左宗棠写对联给曾国藩:“鼎之轻重,或可问焉?”问鼎中原嘛,意思是要不要考虑造反算了?当然,这个故事显然是假的,在那个年代,左宗棠送这种对联,就跟跑大街上叫:“造反造反,同去同去”没啥两样,基本就是把朝廷当做吉娃娃了。显然朝廷还不是个吉娃娃,湘军打下了南京是不假,但实力远远没不够摆平全国。军事上,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僧格林沁、多隆阿这种满族猛将还在(虽然也没撑几年),当年蒙古骑兵堵截天国北伐,太平军20000精锐全军覆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老曾是“结硬寨,打呆仗”的套路,显然不会搞这种军事冒险。财政上,湘军打着朝廷的旗号搞各种劝捐、卖官,粮草又依靠各地政府,基本还算是背靠中央,一旦造反,几乎马上就会陷入断炊的地步。政治上就不用说了,他老人家本来就是靠“忠君”大旗起家,他肯造反,汇聚在这旗子下面的其他人也不见得造反,这不是天命还在嘛。别看左宗棠这么左,老曾要是造反了,说不定他就是第一个跳起来镇压邀功的。而且湘军大量军火购自列强,这伙人既然在太平天国和清政府之间选了后者,下了重注,怎么可能突然又换阵营?更更更何况,他的子弟兵打到这个份上,也已经越来越像八旗了,南京城破屠城三日,大家抢的盆满钵满,谁特么还有兴趣推翻大清去。所以,曾国藩造反,成功率只会比太平天国更低,他老人家是明白人,不会搞这种冒险主义的把戏。天国一完蛋,就老老实实把手头的湘军给裁了。他带了头,大家也就都知道风向,朝廷算是又拿回了主动权。不过权力这种事情都是放开容易回收难,地方实权派哪个不是人精,多多少少都会给自己留一手。回到大家熟悉的三国故事,刘备镇压黄巾军,靠军功混了个县尉当当。后来政府收权,当年拉的队伍是散了,但张飞、关羽这样的亲兵可不会散。不仅不会散,而且要没事儿睡一起,核心团队嘛,真正的利益共同体。这种情况下,天下一边,马上就可以重新拉军队。旧社会,招兵基本就是个财务问题,“竖起招兵旗,自有吃粮人”,核心将官在,拿到钱粮分分钟可以重新搞个队伍。同样,团练虽然裁了,但他曾国藩的人还在,就是阿里巴巴说的“聚是一团火,散是满天星”嘛。而且,咱们不得不承认,曾国藩培养人可真是一把好手啊。大家如果在创业公司和大公司都待过,就可以明显感觉出来。大公司占个位置混饭吃,你带出来的都是专业人才,比如销售副总可能培养出几千个销售,但肯定不会带出个财务专家来。但到了创业公司就不一样了,几十号人的小公司,销售、市场、财务缺一不可。万一这个创业公司搞大了,CEO下各个条线的人,几乎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角色。曾国藩,就是个小创业公司。他老人家虽然名字叫做两江总督,但干的早就相当于地方小朝廷的活儿了。什么兵、财、人、政,统统一把抓。朝廷不想放权?太平军正闹的凶呢,有本事自己管,你管不了是吧?那你还有啥碧莲跟我谈。所以普通督抚幕僚十来号人算多的了,他们家是400号。从军队、财务、文化建设、外交(买军火就是跟洋人打交道)、新政(就是那些洋务运动),就没有老曾不掺和的。老虔婆慈禧虽然防着他,但也不敢不用他,毕竟太平天国还在那里杵着呢,曾文正说我今天要推荐个人,你好意思说不行?他曾经的手下,我随便举几个名字啊:秘书处,李鸿章、左宗棠、郭嵩焘,这几个我都懒得介绍了;参谋部,沈葆桢,后来一路做到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;法务部,吴汝纶,这个你没听过,不过他是京师大学堂(北大的前身)总讲习,他的学生严复写了《天演论》;搞洋务,容闳,搞了全国第一个机器厂“江南机器制造总局”。这个名单我可以列半天。而且刚才不是说他推荐人朝廷不好意思不用吗,既然肯用,曾国藩就毫不客气的拼命往里塞,只要他打了胜仗就猛推人。去世前,保举的幕僚官至三品以上22人,总督4人,巡抚7人,道台啥的不计其数。关键这些被推荐的还特别能干,吭哧吭哧搞出来个同光中兴,就问你服不服。同样的,他曾国藩会塞人,人家李鸿章就不会吗?作为曾国藩的接班人,中堂大人手下有刘铭传,台湾首任巡抚;盛宣怀,中国实业之父,中国红十字会创办人;唐廷枢,创办轮船招商局,上海仁济医院……清一色响当当的人物。到了这个地步,老大虽然还是满族人,宫里来来往往的也还是皇亲国戚,地方上基本全是汉人了,尤其是在南方,几乎清一色汉人江山。这伙人可以称为“团练系”,成员互相之间颇有点“竞合”的关系,一方面也抢位子,但同时也暗通款曲,偶尔还通气和声一把。还记得前面说的知识点,道光15届袁甲三和30届袁保恒吗,这两父子是河南项城的大户人家。他们袁家从爷叔袁甲三开始发迹,到大叔袁保恒再接再厉,混到了谥号“文成”,跟李鸿章的“文正”就差了一级。到第三代,终于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帝国终结者袁世凯。袁世凯,就是团练系的亲儿子。他的“爷叔袁”京城赶考就认识了曾国藩,后来又一起搞团练。感情深要“扛过枪、同过窗、嫖过娼”,最后一个有没有我不知道,前两个他们是一定有的。李鸿章干过曾国藩的幕僚,而“叔叔袁”干过李鸿章和左宗棠的幕僚。袁大头发家是在朝鲜,当时是跟着吴长庆的庆军(庐江团练)去的。吴长庆他爹吴廷香当初是耗尽家财帮着曾国藩搞团练的,而吴长庆自己又是袁世凯他爹袁保庆(袁世凯是过继给他的)的拜把子兄弟。所以最后袁甲三的墓志铭是曾国藩写的,袁保庆的后事是吴长庆办的。看出来了吧,这帮人都是一家子啊。老袁不仅后台硬,继承了团练派四通八达的关系网,也继承了这帮人“霹雳手段,菩萨心肠”的做事风格,既屠杀造反群众,也搞洋务运动。最终混到了“小站练兵”的美差,成功把朝廷的最后一点精英部队掌握在手上。你看,嘉庆年的政策,50年后催生出了一堆汉族文武全才,一边保大清江山,一边挖满人的墙角,历史的发展真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且出乎意料。这时候,最大的问题其实变成了“为什么不反”?行政力量汉族占了大头,军事力量几乎全在汉人手上,作为财政基础的海关收入基本归了洋人。就剩下几个稀里糊涂的满清贵族,为啥不反他娘的算了?说到底,这还是个共识问题,一个“天命”问题。现在虽然觉得很搞笑,但儒家治国,人生观价值观还是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”,爱国那可是近代才有的概念。价值观的作用,不仅在于自己相信,还在于不确定别人相不相信。而造反这种事儿,是不能说的,说了就是造反。好比李鸿章,他做了一辈子裱糊匠,忠君了一辈子,突然对朝廷幻灭了,想造反。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信满清这“天命”了,但他没办法确定别人不信啊。老李今天说要“驱逐鞑虏”了,左宗棠会不会第一个“讨逆”,顺便抢他这个北洋大臣的位置?张之洞会不会想,可算轮到我出头了,背后捅自己一刀?何况自己整天人模人样的大谈“礼教纲常”,说自己当年镇压“太平天国”是为了“维护我中华正统”。现在突然说要对“正统”动手了,你敢说下面这帮人一定跟你?造反,万一失败了就是满门抄斩;不造反,千万两银子的家财留着子孙后代享福。为毛非要冒险?“无灾无难到公卿”难道不香吗?李鸿章不动手,各地的督抚什么的就更不敢动了。地方大员谁手头没点革命党的血腥?手下那点兵早就跟土匪差不多了,能管啥用自己心里难道没点碧树吗?何况自己同僚手下哪一个不是跟上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真造反了,中堂大人力挺朝廷,自己手下众叛亲离,只好混个满门抄斩;中堂大人力挺自己,表示要驱逐鞑虏,他倒是坐了头把交椅,自己成了做嫁衣的,还是混口饭吃。你说这有什么好造反的。这属于“猜疑链”的变种,可能当年大家心里都有“反他娘”的想法,但是谁都不能第一个说出来。除非有个大规模的官员心理测试,否则就是大眼瞪小眼,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。严格来说,清朝如果争气一点,说不定熬过这一阵子,大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。有意思的是,历史还真是给了这么个“大规模心理测试”。而更吊诡的是,恰恰是满族的“民族爱国主义”试验搞出了这么个结果。可以说大清不亡于“丧权辱国”,而亡于“奋起爱国”,历史深深的恶意真是铺面而来。这次爱国主义实验,就是著名的“义和团运动”。04事不过三在讲义和团运动之前,我们得稍微理一理朝廷的那些个宫斗。方便大家理解一下为毛汉族慢慢掌权,皇亲国戚们没有反击。答案当然是有反击,只不过慈禧手法细腻,把这些操作埋在其他斗争之下了。太平天国之后,一方面,朝廷也越来越强调“满汉一家”,统一战线嘛,大家都懂的;比如慈禧就搞了个满汉官员统一考核,后来还废除满汉通婚的禁令;另一方面,毕竟乱世当头,还是自己人最可靠,所以有意无意的,最高层权贵中,还是必须有满人,保证掌握政权。这种玩法事实上让满汉之争成了条暗线,而不是明线。比如说慈禧“重用汉人”,你也搞不清是慈禧准备重用汉人,所以统一了考核标准;还是说因为能干的大部分是汉人,慈禧没办法,只好大量启用。同样,高层满族多的不成比例,你没法说一定是民族问题,还是慈禧只不过是信任血统关系才导致了这种现象,毕竟哪个皇帝不搞点外戚进朝廷。看破不说破嘛,大家都是将就着过就行。而且朝廷当时不仅分满臣汉臣,还有有清流派、洋务派、帝党派、后党派,加上各种搞平衡的操作,乱的一逼。比如中日甲午海战之前,为啥翁同龢拼命要去搞李鸿章呢?就是因为他是清流派首领,要斗一斗洋务派的李鸿章。同时翁又是光绪的老师,日常灌输“只要我们万众一心,将士用命,何惧洋枪洋炮”这种嘴炮爱国主义。光绪本来就讨厌老是被慈禧压着,不想做个窝囊皇帝,李鸿章这种实权人物又是慈禧的人,于是又以清流派为核心,搞了个“帝党派”的圈子。既然有了“帝党派”,那显然也会有“后党派”嘛,这也是传统把戏了。当初围着慈禧转的满族皇亲国戚,自然知道老婆娘挂了自己没好果子吃。“你们这帮货天天围着我妈转,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?”想想乾隆挂掉后,和珅的下场,大家都懂的。怎么办呢?搞个“后党派”撺掇慈禧换皇帝啊,老把戏了。所以清朝那时各种内斗、外斗永远混在一起,腐朽政权嘛,大家都懂的,内斗内行,外斗外行。到了甲午战争之前,各个门派已经势如水火,斗的不亦乐乎了。这种情况下谁最倒霉呢?大家如果有在烂公司打工的经验就知道,肯定是做事的倒霉嘛。不做事儿就不犯错,嘴炮显然是最安全的。谁在做事儿呢?自然是中堂大人。牛逼的是,即使甲午开打,清流派也没有停止给北洋军使绊子,务必斗臭李鸿章,这就苦了一帮干活的。那个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,整个甲午战争中仗没打几场,革职倒是被革了3、4次。搞笑的是,清流那帮货色又找不到人替代,于是只好让他“革职、暂留本任”。可怜老丁就是在“革职、暂留本任”的时候打死了大寺安纯,算是死在甲午战争中级别最高的日本鬼子。 老丁一场仗,从头到尾都是这个表情最后北洋水师全军覆没,丁汝昌自杀了事。死后还被鞭尸,先抄家,之后“不准下葬”。15年后,当年的属下萨镇冰终于为他平了反,大家凑份子捐钱,在刘公岛给他建了座“丁公祠”。有了这一段,大家应该可以理解,为啥后来武昌起义时萨镇冰带领水师奉命镇压,他的炮弹永远是打偏的。满清这种沙雕政权,保它做甚。顺便说一句,老萨就是写了“五十七载犹如梦, 举国沦亡缘汉城”的那个。他这辈子打的都是窝囊战,人生最后几年居然看到志愿军逼平美国,感觉之爽真是不可言说。打完这一仗,大家才是真的服气了当然,我的意思不是说没了清流,大清就可以打赢甲午战争了。那种烂到骨子里的政权,李鸿章救不了,神仙也救不了。只不过老李起码干了点实事,培养了不少人,这就比嘴炮和满清权贵那两伙人强太多了。比烂的时代嘛,矮个里面找将军而已。顺便说一嘴,老李倒是自己认识的很清醒,年轻时写诗“三千里外欲封侯”,胸怀大志,想要重振河山;到后面就是说自己“和尚撞钟,哪一天钟不响了,这和尚也就死了”。他在那么个位置,注定了被骂成狗的命运。回到慈禧的反击,甲午战争北洋军全军覆没、淮军也被打残了,李鸿章背了大黑锅直接被撸掉。帝党派彻底搞掉老李的“淮系”,欢欣鼓舞。结果高兴不过三秒,胜利果实被“后党派”摘了。慈禧的亲信正白旗荣禄扶摇直上,当了国防部长。甲午被日本人打脸之后,光绪皇帝表示很难接受,立志励精图治、想要变法。结果病急乱投医,找到了康有为这么个政治素人。“百日维新”一败涂地,慈禧政变囚禁光绪,“帝党派”又被“后党派”撸了个干净。好了,这下老虔婆慈禧大获全胜,四小天王入朝:端郡王载漪、惇亲王载濂、辅国公载澜、庄亲王载勋,再一次,满人权倾朝野,老太婆旁边围着一圈自家人,看的舒服又听话,简直爽的一逼。问题在于,位子不能当脑子,无论是“后党”上台想要练新兵,还是“帝党”想要搞政变,想干活都得找有实践能力的。两拨人最后找来找去都是袁世凯,而袁世凯偏偏是“团练系”的。没办法,能干活的就那么几个。更惨的是,清流那一伙顶多是“误国”,后党那帮脑残上台,可就是要“丧国”了。这就回到了义和团的主线,四大沙雕上台没几个月,一阵猛搞,折腾出个群氓运动来。义和团杀传教士、杀教民、杀洋务大臣、杀大使、杀戴眼镜的、杀说英文的、杀不肯买义和团神符的……杀的京城人头滚滚。就在这种狂热的劲头下,慈禧太后以冠绝全球的勇气,提出要“向11国同时宣战”,简直匪夷所思。大家注意那些脑袋,义和团杀洋人不行,杀自己人倒是一把好手毕竟一个日本也打不过,现在11国同时开打,言下之意就是“我老太婆反正死定了,中国人全都得给我一起陪葬”。11国一脸懵逼,见过2的,没见过这么2的。机会啊,各位“团练系”大臣们,这就是大规模心理测试的机会啊。朝廷出的这道送命题,正好给了这帮人互相看看真实想法的机会。第一个出手的是邮政大臣盛宣怀,他直接扣下了朝廷的“宣战诏书”,只给各地巡抚私下看。什么感觉呢?大家可以打电话给川建国同志,他有很多可以分享的。川建国推特被封 之后,在广州的李鸿章回中央一个电报“此乱命也,粤不奉诏”。“乱命”是啥意思?人死之前的胡言乱语。老李说出这种话来,求慈禧的心理阴影面积。于是各地大佬们眼神一对,两江总督刘坤一(湘军旧将)、闽浙总督许应骙(团练系,叔叔是湘军战友)、山东巡抚袁世凯(不用说了)、湖广总督张之洞……一帮人互相通气,搞出个“东南互保”。顺便说一下许应骙,他们广州许家跟着曾国藩打长毛,跟着李鸿章搞团练,跟着孙中山搞革命,跟着鲁迅搞……结婚,跟着我党搞革命,几乎一件大事儿都没落下,不服不行。鲁迅和许广平 这伙人几乎个个跟团练系有点关系,唯一关系不大的张之洞,他是慈禧养着来平衡李鸿章的,结果他倒是跳的最高,显然私下都是通气的。东南互保核心三条:第一,你们中央找死,我们不掺和;第二,列强如果来打我们,我们也打回去,否则大家一切照旧;第三,如果慈禧和光绪挂了,李鸿章做大总统,搞共和国。东南互保,不是某些人说的,国家在受到外族侵略的时候,汉臣选择旁观;而是脑子清醒的那波人,在看到满族的垃圾政府利用人民的愚昧,想把亿万同胞拉着陪葬时,选择先保住地盘,给未来留点本钱。脑补一下,如果那时候慈禧、光绪硬气一点,学学咱们大明崇祯皇帝,说“我跟你们这伙洋人拼了”,历史轨迹就完全变了。可惜他们就是软蛋,老虔婆剪了她26厘米长的指甲,一路滚到西安,这可是1000多公里啊,得怕成什么样才能跑这么远。崇祯城破上吊前把头发盖在脸上,说“无脸见列祖列宗,勿伤百姓一人”;慈禧毫无心理负担,一边抱怨没法一顿吃260道菜,一边留下满城的百姓送死。老虔婆,注意她的指甲 顺便说一句,有不少人在网上说慈禧是因为中国被列强欺负的太厉害,热血上涌,奋起反抗。拜托,老虔婆1000万两白银修园子的时候不热血,600万两银子过生日的时候不热血,杀戊戌六君子阻扰变法的时候不热血,一听到要她“归政退位”的时候就热血了,省省吧。当然,这些都是脑洞。老虔婆在西安活的好好的,一旦她知道列强无所谓谁在台上,只要肯卖国就好,她一下子就没有心理负担了。顺便说一嘴,这个也是大清的传统技能了,太平天国的时候,列强本来跟洪秀全他们勾勾搭搭的,她那个死老公咸丰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狠狠的卖国了一把,三大条约一签,列强马上押宝在朝廷了,一个道理的。老虔婆没死,造反的事儿就推不下去了。张之洞巴巴的跑到西安继续磕头;袁世凯急吼吼的派张勋去西安护驾;李鸿章这年都68了,争什么皇位啊,老实回北京继续做他的裱糊匠吧。几个月后,李鸿章死在谈判桌上,团练派第二代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。慈禧乘机再次掌握局势,她从西安滚回北京之后的动作非常耐人寻味,值得学习。明面上,东南互保的那帮大臣个个该千刀万剐,但慈禧却大肆封赏,感谢各位“老成持国”没听我的昏话;暗地里,这帮权臣保住了半壁江山不遭殃,却命运各异。东南互保的大臣中,汉族纷纷被各种理由开缺,李鸿章、刘坤一死的早,张之洞拉到军机处,明升实降没了地方实权,刘树棠、许应骙、王之春开缺。满族大臣虽然也呼应了东南互保,但却纷纷被提拔,德寿升两广总督,端方升两江总督,奎俊升吏部尚书。同时慈禧在中央大量提拔满清贵族,接手团练系势力。这点小心思,谁还看不懂了。二代目是没机会了,不过老虔婆不知道,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。首先,八国联军之后,大家都知道中央是什么货色了,大规模心理测试的结果是“这垃圾玩意儿还骑在我们头上,睡醒没有?”这恐怕是当时国人共同的心声,“天命”至此摇摇欲坠。其次,搞笑的是,老太婆小动作不断,但东南互保中占了最大便宜的,最终还是个团练派汉人——帝国终结者袁世凯。一来袁大头是个人精,后台很早就从李鸿章换成慈禧的侄子荣禄,所以他早早被当做了可拉拢对象,而且庚子国难老袁又是派张勋接驾,又是给老太太筹钱进贡的,马屁拍十足,慈禧印象很好。另外一个,如之前说的,位子不能替脑子,位子可以硬塞给亲戚,脑子可不行,练兵、洋务、外交,没有一个不是要脑子的。平时高速八车道,换条狗也能开,现在国难当头,开的是六盘山山路,谁敢让新手上路?皇亲国戚那帮人的水平老太婆现在还没点碧树吗?袁大头大半辈子狗屎运,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“非袁不可”的局面,这和他能干的确大有关系。“袁大头”只是对他智商的客观描述,大家不要多想一来二去,三代团练系袁大头接了李鸿章的班,成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,顺便揽了一堆兼职。当年的淮军是李鸿章的基本盘,现在新军成了袁大头的基本盘。然后又是同样的故事,搞洋务、做实业、练新兵、培养人才。其他大家比较熟悉,我们重点谈谈培养人才的事儿。段祺瑞、冯国璋这种枪杆子咱们就不说了。袁世凯拉起来的还有修铁路的詹天佑;外交官唐绍仪,这个人大家可能不熟悉,不过他女婿就很有名了,就是在巴黎和会骂娘的顾维钧;梁士诒,创建了北京证券交易所,炒股的可以拜拜这个民国财神爷。顺便说一嘴,老袁这个人虽然名声很臭,但有一句说一句,还是抢救了不少人才的。那个时候风气不同,留洋的远远没有现在吃香。比如詹天佑,人家是1879年耶鲁大学土木系优秀毕业生,一门心思回国修铁路,放到现在还不被抢破头。结果回国后大遭歧视,官僚觉得他是假洋鬼子,“非我八股,其心必异”,大手一挥,让他到福建当海军去了。我倒不是说对当海军有啥意见,不过中国百废待兴,一个修铁路的奇材被拉去跑去当兵,总觉得有点那个啥。詹天佑运气不错,马尾海战没给法国人打死,后来慈禧突发奇想要坐火车,他才被捞起来干点本专业的事情,但那已经是7年后了。同样的命运也发生在其他“留美幼童”上。比如清华第一任校长唐国安,耶鲁法学系,回国后只混了个教书的活儿。可以说,要不是有袁大头力保这帮人出头,可能中国现代化还得再晚个十来年,所以后来袁大头被载沣搞下台,詹天佑还特地去看他,弄的老袁很感动。扯回来,二代目走了,三代目袁世凯又坐大了,爱新觉罗家也不能眼看着不管。按照历史上来说,老袁这种权臣的职业发展路线,最危险的就是换大老板的时候。如果对继任者的能力不放心,主少国疑,一般前任老板都会处理掉这种权臣,免得下一代管不住,朱元璋干翻蓝玉搞大清洗就是这个意思。如果前任老板没动手,新老板也会拿你开刀立威,换个自己人上去,康熙搞定鳌拜立威就是正解。当然,权臣也可能在这个阶段反扑,试试黄袍加身,以争取职业上再进一步,比如司马懿。一开始慈禧是按第一套剧本走的,老虔婆眼看着日子差不多了,1906年把袁世凯调到军机处,就跟当年对付张之洞一样,明升暗贬,脱离实权;然后把袁世凯的老地盘北洋六镇分走了四镇,分拆兵权。老太太是40年驾龄的老司机了,对付过曾、李两任,可以说非常熟练。结果人算不如天算,事情还没全安排好,1908年老太太过生日吃坏了肚子,才半个月就挂了,几乎可以算是暴毙。死前还顺便还拉了光绪陪葬,硬是让3岁的溥仪上位。这下子就有意思了,剧本换到了“主少国疑”这个经典段子。显然这种情况主要就看皇太后和摄政大臣的了,混的好,可以一路保到孩子亲政,比如康熙上位时的孝庄皇后;混的不好,宣慈皇后的后周就被赵匡胤给弄走了。隆裕太后显然不是孝庄,这个也不奇怪,慈禧这么强势婆婆也只能受得了弱势媳妇,国事家事天下事都是一个道理的。于是一切只能靠着溥仪他爹摄政王载沣,注意知识点,载沣,就是前面对张之洞说“怕什么,有兵在”的那位仁兄。那时载沣自己也才35,上路没几年只能算个新手,现在突然说要开六盘山,大家不免一脸懵逼。当然,他自己倒是挺有自信,拿起剧本就开演了。话说清末开车,最重要的技巧就是满汉平衡。有那么一点儿像是《建国大业》里蒋介石对他儿子说的:“反腐要亡党,不反腐则要亡国”。对爱新觉罗家来说,不用汉人就要亡国,毕竟满蒙贵族,像样的已经没几个了;但汉人用太多又要亡国,“其心必异”嘛。老司机只能忽左忽右,又打又拉。纯粹从技术角度来看,慈禧这个老司机简直是特技演员水平的。打压曾国藩用的是左宗棠;平衡李鸿章用的是张之洞。撸掉这两个权臣也废了一番脑筋,利用天津教案败了曾国藩的名声,利用《中法越南条约》什么的卖国条约搞臭李鸿章,都是先斗臭再顺势而为,老虔婆位子能坐40年一点都不奇怪。而载沣撸掉袁世凯的时候,直接说“袁大头脚得病了,主动退休”,这就跟董事会说“CEO因为个人原因离职”一样,基本就是大写的“滚”字。话说回来,这么搞载沣已经觉得自己很客气了,他一开始是想学他太太太太爷爷康熙干掉鳌拜的套路的,可惜张之洞不是索额图。载沣问他意见,老张就含蓄的暗示,你干掉袁大头,北洋新军造反你自己去管?载沣一下子就软了。时代不同了,睡醒了没?于是袁世凯滚回河南养老,一边搞个电报站随时掌握北洋系动向;一边自拍了“蓑翁钓鱼”照发放全国媒体,意思是我已经与世无争了,求放过。“表情做作,略显浮夸”。到这个地步,可以说载沣自以为拿了个康熙大帝的剧本,袁世凯自以为拿了个司马懿装病坑曹爽的剧本,一时间风云诡谲,两套班子各怀鬼胎。其实大伙儿就不要忙活了,你们两位都只是配角,主角是另有其人。这伙人远离庙堂之高,身处江湖之远;是仁人义士,是贩夫走卒;他们用鲜血东拼西凑,想方设法谱写新剧。该剧在中国闻所未闻,但却一鸣惊人,这剧本的名字叫做:革命05造反与革命大家如果耐着性子看完了01-05,可能感受到了我疯狂的在对你使眼色,暗示朝廷的那一条线在历史上相当的常见,重复重复再重复。剧本演了两千年,熟的很。毛教员当年把《资治通鉴》看的起毛边,注释写的密密麻麻,本质上就是这把这些个剧本都读透了,对方一抬手就知道要打什么牌。江湖这条线其实也是如此,从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到“石人一只眼,挑动黄河天下反”,每过几百年,天下就会换个主子,不过统治方式却没啥变化。可以说,辛亥之前,中国只有造反;辛亥之后,中国方有革命。国人造反经验一大把,革命经验却从来没有过,先驱们最大的贡献,就是把造反变成了革命。绕完口令,咱们还是得先从造反讲起。回到团练的缘起,嘉庆年间的白莲教川楚起义。刚说完名字,问题就来了,啥特么叫白莲教?乍一听,这玩意儿跟你知道的基督教似乎是一个品种的,有教义、有崇拜对象、有组织结构。但你仔细一研究,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儿。关于白莲教,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它是个什么样的“教”,而在于他到底是不是“一个教”。显然,这伙人的信仰包括佛教净土宗的白莲宗,带着梁武帝年间的弥勒教的未来佛弥勒转世概念,掺和了点北宋白云宗的思想,又吸取了明教(就是张无忌的那个教)的拜火元素,最后还融入了一点罗教的教义…….这还不算完,他们还融合了弘阳教、八卦教、天理教、闻香教……就是一锅信仰大乱炖。不仅仅是信仰大乱炖,组织架构也是大乱炖。除了元末明教起义有彭和尚、韩山童这样的核心力量,其他情况基本就是个分散架构,一路一路自己打自己的,没有一个核心。我们评价战术时经常说他们“遥相呼应”,说白了就是呼应造个势,想要打配合搞包抄这种高级战术,基本是指挥不动的。如果你能把里面乱麻一样的关系理清楚,起码混个历史系博士是问题不大了。之所以有这个问题,关键在于,所谓的白莲教本质上不是一个宗教,而是一群地下民间信仰的代名词,现在的研究一般把这些个杂七杂八的统称为“教门”。这些教门,所代表的不仅是一种信仰,更多的是穷人“投教门以自保”的纽带。大家如果还记得之前说的造反3+1,人口增长、土地兼并、政治腐败属于三个必要条件。首先,社会安定,人口大规模增长,土地无法承受极高的人口,按照马尔萨斯的说法,就是“几何级增长的人口,压倒了算数级增长的资源”;其次,小农经济本来就很脆弱,荒年一来只能卖地,土地大量兼并;最后,来一个逐渐腐化、权贵盘根节错、官官相护的朝廷。三者结合,必然产生大量的无产者,所谓的“游民”。农耕社会嘛,没有土地就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,那可不就哪里有饭吃就往哪里去嘛。比如到清朝末期,四川、陕西的游民都是百万级别的。这些游民既然来自五湖四海,就没有传统乡绅、祠堂来进行道德约束和生活照顾,求生的办法必然就是搞点宗教抱团取暖,四处游走“觅食”。这个大家看冯小刚的那个《一九四二》,差不多就明白了。游民找大户“觅食”吃饭,基本就是这个场景对他们而言,拜什么神不重要,关键是给他们希望;信什么教不重要,重要的信的这些人在一起能够抱团求生;甚至反抗什么也不重要,关键是要能吃口饭,活下去。这个在世界范围都是如此,相信救世主,相信同一宗教的都是兄弟姐妹,相信教会能照顾自己,一个道理的。几千年,中国王朝的末期,水深火热的百姓所需要的都是一个信仰、一句口号、一个领导、一个社会组织方式,然后被一个火星点燃,趁势揭竿而起向当权者开炮。而这个当权者可能是满族、可能是汉族、可能是朝廷、可能是贪官、可能是洋人传教士……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些人不算“革命群众”,最大的原因在于: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改造社会,而是要改造自己。“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”的言下之意不是“建立一个没有王侯将相的世界”,而是“彼可取而代也”,目的是“我要成为王侯将相”。这叫造反,不叫革命。当然,我不是在贬低这些农民起义啊,逼到连“好死不如赖活着”都不可得,不反他娘的难道跟印度“贱民”一样安心等着下辈子投胎吗?“宁有种乎”绝对是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。从这个角度,我们也可以说他们是“不自知的革命人民”,反正大家聊聊天,开心就好。而且吧,他们要真的有雄心壮志想成为“王侯将相”,可能表现还会好一点。毕竟你如果梦想是要坐江山,行动上会对屁民稍微尊重一点,以后还指望他们交税呢。比如李自成有点气候之后,开始喊“闯王来了不纳粮”之类的政治口号,也开始大力约束军队。这就越来越不像是流寇,反而像是个“新成立政权的正规军”了。这一点务必要有清醒的认识,造反在没看到成功希望之前都是流寇,蝗虫般一路吃将过去。看到成功的希望,则摇身一变,开始维系军纪,保境安民,意思是要开始做长远生意了。军匪不分家,这句话可可是有深刻根源的。历史上,大部分起义都到不了长远生意的阶段。比如捻军,跟土匪基本没区别,四处觅食嘛,可不就是 “抢粮、抢钱、抢女人”。所以,当造反派把政府军打的落花流水时,屁民们不要急着喝彩,因为同一伙人很可能攻破城池就要开始烧杀劫掠了。当然,政府军打了胜战,驱逐了白莲教,大家也别急着高兴,因为兵匪不分家,满清大兵进城,无论是湘军、淮军、八旗军,也是“抢粮、抢钱、抢女人”。反正倒霉的都是屁民。再次表扬一下陈可辛,非常了解中国国情扯了一堆造反的故事,现在回到主线,啥叫白莲教?人家从宋代就开始造反了,那个水浒里的方腊就是明教的,自称“明尊”,而明教和白莲教几乎是不分家的。到了元末,朱元璋的前辈,红巾军韩山童说自己是明王转生、再世弥勒,集结白莲教和明教的力量拉开了反元的大幕。到了清末,又是之前说的白莲教川楚起义。你说他是白莲教还是明教?其实他就是个造反教,创教以来,抗宋、抗元、抗明、抗清,持续造反1000年,可以说非常硬核。朱元璋对这玩意儿就看的特别明白,他虽然说算是跟着红巾军混,一度遥拜白莲教二代教主韩林儿为皇帝,可一旦天下已定马上翻脸不认人,宣布明教、白莲教非法,一律取缔。你思考一下老朱混到这个地步了,为啥不说自己是光明使者、弥勒转世,搞个MSL政教合一什么的,江山永固,不是更爽?就是因为中国的这些个教,你当了教主也没法号令教众,人家换个名字继续他的造反事业。当然,这种禁止显然没啥卵用,到了明末万历年间,徐鸿儒带领白莲教起义,反抗暴政,揭开明末民变的大幕;同样,到了嘉庆年间,川楚白莲教教徒不堪欺凌,愤而起义,开始了清末农民运动的序章。熟悉的配方,熟悉的味道。重复重复再重复了千把年,到了咸丰稍微有了点变化。太平天国横空出世,中国居然也出了个“政教合一”的政权,算是尝了一把鲜。应该说这种新玩法一开始还是很正能量的,太平军军纪较好(当然,偶尔还是会屠城),很早就提倡 “不纳税、不纳粮”,颇有点“坐天下”的气势,比起白莲教的捻军的确高明。不过帅不过三秒,打下南京后政权就极速腐化了,天王带头养他那88个老婆,金碗吃饭,穷奢极侈,又回到了“抢粮、抢钱、抢女人”的老路上去了。那个高中知识点《天朝田亩制度》,顶多算是个内参,不仅没实行,连实验田都没做过。何况这种平均主义的玩法大家都见识过,即便干了也基本没啥卵用。天国的财政,早期是吃大户,抢官银;后来主要来是靠禁止鸦片来防止白银外流,同时扩大南方丝绸茶叶的出口,以做到贸易顺差。跟前朝相比经济制度变化不大。可以说是造反的老剧本,批了个野生基督教的皮。不过,有点讽刺味道的是,必考的《天朝田亩制度》在历史上基本连个水泡的影响都没有;而教科书不咋提的一些事儿,倒是在后面百把年持续发酵。庙堂之上,是催生了曾国藩为代表的“团练系”汉人权臣的崛起,这个咱们在前面聊过了。更重要的是,在江湖之中,天国极大促进了汉族“黑社会”的发展,我们耳熟能详的 “天地会”,“哥老会”,“青帮”统统都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大爆发时期。这些“黑社会”,我们统称为“清末会党”,他们将缓慢而坚决的席卷中国底层,在一片混乱中,有意无意的催生了中国的革命。06会党的春天感谢金庸老爷子的科普,中年男人我就没见过不知道天地会的,天地会,就是晚清三大会党之一。这三大分别是:天地会(也就是洪门),青帮(也就是清帮),哥老会(也就是袍哥)。大家如果不太记得住的话,那就记一记著名人物,天地会陈近南,青帮杜月笙,哥老会朱德。陈老总、朱老总,我把你们两位大英雄和杜月笙排在一起,请千万不要介意啊。朱总实在不好意思相对于教门,会党的出现晚很多,三大会党都是清朝初年成立的。他们的初心其实和白莲教之类的有点类似,都是普通百姓“结社自保”。白莲教的玩法是纵向发展,搞传销,师傅带徒弟,上线拉下线;会党则是横向发展,斩鸡头、烧黄纸,结“异性兄弟”,搞“虚拟血缘”。这种新玩法可以说非常符合中国这种宗室血缘情结,作为创新型结社方式,发展非常迅猛。帮会和教门是“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”的关系,江湖上一般说:“红花绿叶白莲藕,三教九流本一家”。红花就是洪门,绿叶就是青帮,白莲藕就是白莲教,意思就是秘密社会一家亲。比如哥老会,他就是四川本地的“啯噜会”,融合了天地会和白莲教的很多元素逐渐演变出来的;青帮,早年信的是罗教,而罗教本身又和白莲教是一家人。从朝廷的角度来说,这些个教门会党统统都有反社会倾向,白莲教是邪教,那这些个会党自然就是黑社会,需要依法取缔。不过清政府自己是个草包,贪官污吏满天飞,基层控制能力薄弱,又搞不来经济。百姓没饭吃,黑社会可不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嘛。我们拿最酷炫的洪门举例,大家就明白他们的典型发展轨迹了。目前比较权威的说法,是认为天地会是乾隆年间在福建创立的。福建嘛,现在是“好山好水好风光”,那时候则是“七山二水一分田”。农业社会,田少就是资源就少,人口一多就会内卷,一卷起来就得抢。这时候大家族就会欺负小家族,小家族为了抱团抗争,开始发展异性兄弟结盟,慢慢就形成了“歃血为盟”的组织方式。顺便说一嘴,这种宗族械斗的事情,现在大家是不太听的到了,在农业社会可是司空见惯。浙江、广东、福建,都是民间械斗的重灾区。随便举个例子,兄弟我是浙江人,明朝中页永康和义乌因为抢银矿引发了械斗,从者数万,伤亡以千计。激烈到什么程度呢?山东人戚继光当时在浙江打倭寇,看到这场景简直目瞪口呆,觉得老子混了这么久,没见过群架能打了出会战气势的。当场就拍板在义乌招兵组建戚家军。硬核如此,由不得你不服。同时,东南沿海受到朝廷恶政的伤害很大。随便举个例子,顺治年间郑成功不是在台湾搞割据嘛。朝廷为了孤立他们,搞了个极度流氓的“迁界令”,三天之内,把沿海居民强制内迁30里,为了防止居民回归,要求焚田拆屋。一时间浙江、福建、广东居民死亡载道数以十万计,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。这种朝廷,你不去反就真的没天理了。这么一来二去,最终福建人万云龙结合罗教教义,以“歃血为盟”的组织方式,加了点传统“顺天行道”的政治理念,在福建漳州高溪观音亭搞出天地会,没过多久就开始杀贪官造反了。乾隆晚年的时候,天地会在台湾大面积传播,最后搞出了“林爽文天地会起义”,一度差点拿下整个台湾,“十全老头”(乾隆的外号)最后花了1000万两军费才搞定,气的肉痛。起义失败后,天地会成员逃出台湾,在大江南北开枝蔓叶。朝廷自然抓紧镇压,不过也没啥卵用,显然,只要还有千千万万的穷人没饭吃,天地会自然就有生根发芽的土壤。而且,这种事情是相对的,你越是镇压,他越是反抗,口号一路从“顺天行道”,变成“兴明绝清”,最后慢慢统一成了“反清复明”当然,我强调一下啊,这只是目前比较权威的说法,毕竟是会党,保密工作就是保命工作,创始人也通常活不过三集,真实起源如何已经非常难以考证。所以,如果大家对“康熙年间居然还没有天地会”这事儿非常郁闷的话,也不要气馁,说不定过几年又有更权威的说法出来也未可知。其他两个帮派其实也类似,起源云里雾里,并没有一个完全清晰的脉络。反正也不是写论文,大家知道个大概好了。比如青帮的底子是漕运水手工会;哥老会最早是四川的“啯噜子”,算是四川本地黑社会。当然,大家还是有区别的,其实从我举的代表人物就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。洪门造反出身,革命气质最浓,陈近南、黄兴都是洪门的;青帮工会出身,造反情结最淡,但很能赚钱,早年贩私盐后期卖鸦片,可以说非常有生意头脑,所以洪门一度很鄙视青帮,“由清转红,批红挂彩;由洪转清,抽筋剥皮”就是这个意思,杜月笙、陈其美、蒋介石都是这一条线的;哥老会当兵多,我们的朱德、贺龙,邓小平他爹(老邓先生是搞团练的)都是哥老会的。为啥会这样,我们后面讲。转了好大一圈,终于介绍完背景,可以回到主线了。三大会党虽然有了群众基础,但满清毕竟不是吉娃娃,在角力中仍然处于强势。比如天地会造反,从乾隆到咸丰,少说也有个几百次,但始终没有等到风口。熬了上百年,太平天国起义,这下子春天到了。1850年,洪秀全金田起义,短短三年后攻下南京,简直就是横扫江南。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,满清焦头烂额也实在管不过来,同时八旗军那副虚样又被看了个看底朝天,会党乘机爆炸式增长。洪门作为最求上进的社团,迅速响应,不仅会员大量加入太平军,而且纷纷在各地起义呼应。1852年,洪门广西分舵“公义堂”起义,创建“升平天国”;1853年,洪门分支,上海小刀会起义,重建“大明国”;同年福建小刀会起义,建立“汉大明”;1854年,洪门广东分舵“洪顺堂”(就是吴六奇的那个堂口)起义,建立“大成国”……几乎就是遍地开花。天地会踩上了风口,青帮怎么能落后?不过这货发展也非常有自己的特色。洪门是忙着起义,青帮是趁着乱世贩私盐。清代的两淮区域(就是在扬州那些地方)是全国最重要的盐场,自然也是私盐贩子出没的地方。那个《鹿鼎记》一开始不就是扬州的私盐贩子找茅十八麻烦吗,非常符合历史设定。在韦小宝的那个年代,私盐贩子还是小打小闹,到了太平天国,两淮出了李昭寿这么个人物。这货原来是流氓出身,后来加入捻军;之后投降清军;再后来又投靠太平军;混不下去又再次投靠清军。反复横跳,居然越做越大,一度干到江南提督。之前我就说了,那年头不是朝廷权力下放嘛,战区的各省份基本就是独立王国。曾国藩这个小国王忙着培养人,李昭寿这个小国王则忙着在两淮捞钱。青帮(那时候还叫安清帮)本来就跟李昭寿熟识,于是官匪合作垄断私盐生意,私盐贩子把正规盐商干的七零八落。李昭寿在两淮七年,青帮就发展了七年,等到太平军失败,清朝重新整顿秩序时,青帮已成庞然大物了。顺便说一嘴,李昭寿后来改名叫李世忠(“世忠”……真是缺啥补啥),几年后被清廷找个理由干掉了,他儿子李显谋为给父亲报仇,化名李洪,做了哥老会的老大反清,他们一家子真是祖传反骨,牛逼哄哄。青帮和天地会的表演可以说是正常剧本,哥老会的流行就有点意思了,它本来主要在四川流行,算是个地方社团。太平天国起来后,曾国藩在湖南搞团练征兵,老曾属于那种创造性思维不足,但是抄作业抄的非常成功的。搞团练抄的是当年镇压白莲教的作业,练兵抄的是戚继光的作业。他招兵完全是按照戚家军的标准,说白了就是要求“招老实巴交的农民,不准招城市里的浮华之徒”,可以说非常注意。后来战事逐渐吃紧,标准也就越来越宽,逐渐有一些会党分子混入军中,但事情仍然算是可控。就在这个时候,四川人鲍超从天而降。鲍总幼年丧父从小家贫,在重庆捡炭花为生。捡碳花就是在煤炭灰里面找没完全烧完的炭块儿,基本跟乞丐差不多了。后来在广西加入了“川勇营”,之后又跑到长沙招兵,组建了曾国藩手下的“霆字营”。捡炭花示意图这货大字不识一个,但却是打仗奇材,有勇有谋,一路从伙夫干到浙江提督,用四川话来说就是“硬是要的”。湖南老表见到四川老乡,瞬间就混在一起了,反正清朝“湖广填四川”,四川人和湖南人本来就是一家。短短几年,湘军成了哥老会的天下。霆字营就不用说了,袍哥满街跑;搞到后来整个湘军的底层士兵都大量入会。兄弟们歃血为盟、战场患难与共。朝廷财政紧张,湘军老是欠饷银,哥老会联合士卒跟长官谈判要钱,颇有点士兵工会的味道。发展到后面,一些中层军官也不得不加入哥老会,以求控制士兵。那个左宗棠,不是拉着湘军、淮军收复了新疆吗,他军中全是哥老会的。据说为了服众,老人家自己斩鸡头、烧黄纸,开山堂,做了哥老会大哥。这个故事八成是假的,不过哥老会在军中泛滥,顺便跟着宗棠大人一路传到新疆倒肯定是真的。辛亥革命时期,新疆哥老会起义,成立伊犁军政府宣布独立,这笔账往回算都可以归到他左大人头上。顺便说一句四川哥老会啊,黑社会不是都有切口(暗号)嘛,“地振高冈、门朝大海”什么的。他们哥老会发明了一种暗号,叫做“争斗阵”,据说是从天地会的“茶碗阵”演化来的。人家“茶碗阵”主要是作为身份辨认,他们四川人居然把这玩意儿发展成43种不同阵型,有什么“五朵梅花阵”,“桃源阵”什么的,摆出不同姿势玩对阵。暗号能玩出麻将的味道,四川人真是自带快乐基因。总结完三大社团的发展,也可以讲天国的结局了。1864年,太平天国终于没能熬过内斗,天京(就是南京)陷落,湘军屠城三日、血流漂杵。天地会转战广东、广西、福建,但终于也纷纷失败。满清靠着海关的银子、列强的洋枪和曾国藩的团练,成功续命。你问我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?我也说不上来,从太平天国那帮领导人的尿性来看,他们就算干翻了清朝,八成也好不到哪里去;再说了,政教合一的国家我就没见过像样的。这张图重复利用一下不过你要说他们得为几千万死在战乱冤魂负责,似乎也很难说出口,一来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曾国荃剃头、李鸿章剃头、袁甲三剃头、洪秀全剃头、杨秀清剃头,个个都是杀人魔;二来,毕竟摊上这么个朝廷,造反也的确可以理解,反正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”,最终倒霉的都是屁民。只能说中国历史到了太平天国时,基本没啥变化,抢粮抢钱抢女人,重复重复再重复。回到主线,太平天国失败后,洪门兄弟不容于朝廷,一部分重新回到地下党的身份,蛰伏待变;另一部分潜逃海外,包括澳门、东南亚、加拿大,尤以美国最多。当时华人大量在西海岸淘金修铁路,已经有了洪门美国分舵“洪门致公会”,逃难的洪门兄弟大大加强了美国洪门的力量,这些人成为最早的爱国华侨海外力量。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杨汤城的《新西兰华侨史》,他曾祖父就是太平军,失败被杀后,兄弟孩子全都逃亡海外,有的跑澳洲挖矿,有的去加拿大和美国做苦力,他祖父则是去了新西兰。海外求生不易,自然而然加入洪门自保。这些华侨往往心怀故国,抗战时期洪门帮着在新西兰华侨圈里拉捐款,他一个人捐了698英镑,差不多现在100万左右的样子。青帮则把生意从贩私盐逐渐扩张到了打家劫舍、走私绑票、妓院赌场,黑社会性质越来越浓。其影响范围扩大到安徽、浙江、山东、河南……很快,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应许之地——上海。十里洋场的霓虹灯下,青帮的面孔将变得极其复杂,他将是探长、鸦片贩子、工会领袖、革命党、反革命、政客、还有……尿壶。声明一下,尿壶不是我说的,是杜月笙自己说“我们青帮就是蒋介石的尿壶”,不要怪我。委员长和他的尿壶天国溃败后,曾国藩裁撤湘军,团练士兵拿着几两碎银的军饷回到老家,顺便把哥老会带到了全国各地。银子很快就用完了。但士兵们已经走南闯北,尝过血腥的味道、了解八旗的无能,你要他们再去老实种地,那时不可能的了。清末,全国十五省都出现了袍哥的踪影,他们有的杀人越货、有的劫富济贫,有的混入军中,有的投向革命,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。至此,三大会党在春天生根发芽,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。团练在庙堂,会党在民间,那满清呢?1865年,天京陷落一年后,江北太平军余部赖文光和捻军合并,在山东菏泽消灭了一支骑兵,真·科尔沁部落王子·蒙古之光·满清最后的武士·僧王·僧格林沁在此役兵败阵亡,话说他没死在太平军北伐精锐的手上,没死在英法联军手上,临到最后却死在一个16岁少年张皮绠手上,真是世事难料。至此,满清直属的最后一直野战部队全军覆没,太平天国拼光了爱新觉罗家压箱底的本钱,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,可以安息了。满清将再无制衡团练系的军事力量,朝廷正式进入了以汉制汉的模式,曾国藩开始了权臣之路。同一年,谭嗣同在湖南出生;一年后,广东人(特喵又是广东,爱新觉罗恨死广东了)孙文呱呱落地;再过两年,浙江人蔡元培、章炳麟(也就是章太炎)、陶成章相继出世。这群男孩出生时,天降暴雨,一条青龙从屋顶升起……不好意思,拿成老剧本了。新剧本基本没啥这种毛线说法,这群孩子(注意,既有男孩也有女孩)出生时没有红光附体,个个平平无奇,不过这伙书生倒是有个共同的名字:风暴降生·不死鸟·帝国掘墓人·锁链破碎者·真·先知·书生·革命党。07革命01-06写了完了庙堂、江湖,这两部分基本还是遵循了几千年的老剧本。但从07开始,我们要开始聊一伙书生。他们用血肉之躯,打破了“重复重复再重复”的循环,开始搞点新玩法。这玩法,就是革命。说起来,“革命”两个字恐怕是近代史课本出现频率最高的,排名第二的估计是“反革命”。搞的好像革命本身就是目的一样,显然不是如此,起码第一代革命家肯定不是这个思路的。严格来说,我们学的不是“中国革命史”,而是“中华自强史”。革命是为了救国,而且是救国的最后手段才是革命,这一点大家千万不要搞错了。中国革命早期三大反贼团伙,兴中会、华兴会、光复会,追根溯源几乎都有过“改良”的念头。谭嗣同,本来是个革命派,后来一听说有机会改良,马上就跑北京跟康有为混了;孙中山刚出道的时候,又是找关系又是发帖子,想跟李鸿章攀个关系,见面聊聊自强之路;章太炎第一次跑路就是因为支持“维新”……说到底,大家都曾是改良人。所以,当我看到有些2货说,“国家被列强入侵时,他们不去拥护朝廷抵御外敌,只会在后方捣乱……”拜托,造反是要掉脑袋的好不好,这群人个个都是“北清复交”,在体制内改良难道不香吗?要不是山穷水尽,谁特喵的想去搞革命。很显然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朝廷骨子里再烂,起码看起来还是个庞然大物,“天命”俨然还在。所以当时读书人的普遍想法肯定还是改良,不会跳跃性的要去革(找)命(死)。我们聊聊谭嗣同大家就明白了。顺便解释一下很多人的疑惑:“老谭为啥不跑路,宁愿赴死”,总觉他是白死的。首先,重要事情说三遍啊:谭嗣同是革命党,谭嗣同是革命党,谭嗣同是革命党。谭老大,是藏在维新派里的铁血革命党。人家很早就立志“驱逐鞑虏”,在湖南、湖北各种混地下势力,传播《扬州十日记》之类的禁书,搞串联,拉着哥老会准备革命。那为啥一个革命党要去跟康有为这帮人混?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改良有幻想。大家都是读书人,谁特喵不知道中国乱了列强会乘火打劫?个个饱读诗书,造反的结局通常是啥谁心里没点数?你想,连朱元璋这种当和(乞)尚(丐)的,造反前都还犹犹豫豫,要去先算一卦,何况人家谭嗣同的爹是湖广总督,超级官二代,当年京城的“四大公子”?只不过谭嗣同在中央核心的核心混了一圈,终于搞明白了,改良特么没戏。满清已经从根子烂了,洋务救不了、立宪救不了、皇帝自己也救不了。戊戌变法100天,悲惨的不仅仅是六君子人头落地,悲惨的是那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:革命之外,别无他法。为啥非要“革命流血从我开始”,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误信了改良的革命党。这个血是流给谁看的呢?义士们坐着囚车赴死,百姓忙着往他们身上扔菜叶子,这帮2货起码还得再扔20年,到1919年鲁迅写“人血馒头”的时候还在扔,显然这血不是流给他们看的。清末百姓看革命党被砍头,跟看戏没两样这血,是流给兄弟看的,是让革命同志们知道,存在幻想是多么的危险,妥协和退让只有灭亡。中国革命,从此和胡虏势不两立。火与血之外,别无他途。谁是他的兄弟?毕永年和唐才常。毕永年,湖南人,官宦世家,属于军区大院的中高层干部性质的。老毕的特长是跑江湖,官二代兼黑社会龙头那种。康有为计划政变软禁慈禧,就是想用他作为先锋。谭嗣同死后,毕永年逃亡日本,加入了孙文的兴中会,就是他帮着孙中山和湖南哥老会打通了天地线。唐才常,湖南人,县府道三级考试第一,人称“小三元及第”,张之洞高徒。正常来说,是要跟着张总出将入相的。不过唐总对自己的前途另有安排,1900年,他发动自立军起义,事败被杀,脑袋挂在城墙上。临刑前,赋诗“七尺微躯酬故友,一腔热血溅荒丘”。“故友”就是谭嗣同。谭嗣同、毕永年、唐才常这仨才真是最牛逼的结拜兄弟。谭老大的事情还没完。唐才常的好友兼两湖书院的师弟,眼看着师兄身首异处,放弃对张之洞的幻想,创立“华兴会”,之后和孙文共同创立“同盟会”,时人称他们俩“孙黄”。这位师弟的名字叫黄兴,字克强,黄花岗起义的领头人,孙中山的左膀右臂。“无公则无民国,有史必有斯人”,中国革命的头等大英雄。谭嗣同和唐才常当年在湖南创立了“长沙时务学堂”,有爱徒名叫蔡艮寅,他跟随恩师参加自立军,兵败逃亡日本,考入“陆军士官学校”(就是蒋委员长号称自己读的那个)。回国后辗转加入云南新军,辛亥年响应武昌起义,起事推翻云贵总督宣布独立。再之后袁大头称帝,他又出兵讨袁,人称“再造共和”。他当年逃亡时给自己改了名字,叫蔡锷。所以袁大头出卖谭嗣同,谭老大的学生反过来逼死他,非常合理。唐才常是岳麓书院的学生,他和谭嗣同创建“南学会”,一周一次在岳麓开设讲座,其中有个热心的会员,名叫杨昌济。他自己成就不大,不过他有一个超龄入学的学生,热爱体育,脾气倔犟,这青年叫毛泽东。薪火相传、革命不息。谭嗣同11岁那年,谭家不幸染上白喉,母亲姐姐病逝,他也昏迷三日不醒。家人以为无望,他却终于死里逃生。父亲悲伤之余,给他取字“复生”。22年后,谭复生“我自横刀向天笑”,慷慨赴义。这次,他将复生为千万义士,在血与火中,烧光那个旧世界。07不是请客吃饭谭嗣同实在酷炫,而且大家普遍对他有些误解,所以忍不住多讲了两句。不过我的主业还是技术分析,所以切回正题。我们一直强调,热情不能取代方法论,满腔热血挡不过一颗子弹。这跟创业一个道理的,CEO只知道天天逼人996,硬把员工孩子创成留守儿童,却从来不花时间想想商业模式,基本也是公司怎么死都不知道。区别在于现在市场钱多,搞个“狼性”的人设,总有人愿意掏钱再给你机会。放到革命年代,一个错误就让你脑袋搬家,没得蹦哒了。也跟创业一样,革命要解决:哪里拉风投(革命资金),哪里找合伙人(拉到核心团队),怎么组织公司(华兴会、同盟会……各种会的章程和制度),基层员工怎么招(找谁地推),怎么搞市场(理念如何推广,报纸怎么宣传)……你觉得很烦了吗?那我得说,这才刚刚开始:革命必然会经历:合伙人内讧(比如陶成章就挨了蒋介石的黑枪),公司资金短缺无法完成项目(参考孙中山搞的那些组织混乱的起义),公司发展方向有巨大争议(毛教员和张国焘的北上抗日还是南下四川之争)……创个公司都能吵成这样,想想创个国家所以革命和创业是一个工种的,只不过创业能买币续命,做人民币玩家,革命则强制要求一命通关。同样,就跟创业一样,你首先得要有个商业模式。对于这个,所有人第一反应基本就是抄作业。马云抄eBay、抄PayPal,刘强东抄亚马逊,没啥丢人的。改良可以抄日本,革命抄谁呢?这玩意儿在国外还真是没啥好例子,不过没事儿,咱们历史长,总能找到案例,主要有三件事情可以做:曰鼓吹、曰暗杀、曰起义。革命第一招,是鼓吹,鼓吹就是宣传。这个直接抄朱元璋就好了,明太祖征元朝檄文“驱逐胡虏,恢复中华,立纲陈纪,救济斯民”,到了清末,则是“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,建立民国,平均地权”,一脉相承的。特别注意啊,理想归理想、宣传归宣传,这一点一定要拎得清。中山先生当然知道革命最终的目的是“建立民国”,但那还是个屁民流行吃人血馒头的时代,什么民国、共和、立宪,百姓表示一个字都听不懂。不理解这一点的,可以看看《阿富汗是为毛变成今天这个熊样的》,感受一下和阿富汗人民探讨“美式皿煮”和“老毛子式的社*主义”的难度。那啥能听懂呢?“驱逐鞑虏”!翻一翻《鹿鼎记》就懂了,天桥下韦小宝听的是《大明英烈传》,百姓耳朵里听到的是朱元璋杀蒙古人,心里念的是满清鞑子,一个思路的。革命宣传,就是用人民群众听得懂的话来传播私货。阿Q说革命党“白衣白甲,戴着崇祯皇帝的孝”,高中课本的解释是“代表了人民群众不理解革命”,拜托,这显然就是革命党宣传的成功案例好不好?“社会主义”是给读书人听的,“打土豪分田地”才是留给未庄的阿Q们听的。“消费升级”是个玄学,“拼多多百亿补贴”才是句好口号。顺便说一句,中国革命的特点是“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”,第一代革命党的工作,就是“推翻满清”。至于民众理解成是反清是为了“复明”、“兴汉”、还是“建立民国”,这没那么重要,先干翻鞑子再说。大家如果在创业公司待过,就很能明白这种心态了。5块本金要做10块钱的事儿,能熬过一天是一天,梦想当然是建立生存102年的公司;现实是下周先给我死皮赖脸的搞到两个客户活下去再说。所以网上老是有人说孙中山当初是中了日本民族主义者的圈套,搞出“驱逐鞑虏”这种宣言。因为“驱逐鞑虏”了,可不就把东三省、新疆、蒙古连带着驱逐出去,汉族缩回到中原基本盘,方便日本人上下其手了吗。拜托醒醒好不好,老孙12岁去美国留学,17岁就开始搞地下党,30岁不到就能忽悠黑社会跟自己造反搞广州起义,怎么可能这点道行都没有。他一辈子都在为革命拉风投,利用各种势力来为革命添砖加瓦,典型的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话说这个技能也被委员长发扬光大,也算是祖传手艺了。再用一次当年老孙跟美国人谈“反抗帝国压迫”,跟日本人谈“黄种人大团结、大亚洲主义”,跟英国人谈“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”,跟法国人谈“投资中国革命的惊人回报”,跟黑社会谈“反清复明”,跟读书人谈“共和社会”……空手套白狼、翻脸不认账的本事练的如火纯青,怎么会着这种道儿?所以你看清末的革命宣传,基本都是“反清”为主题;到了满清一推翻,阶段性目的达到,大家就默契的改成“五族共和”了,过渡之流畅,只能用“丝滑”来形容。从宣传口子来说,鼓吹反清这事儿执行的非常到位,KPI满分。不过严格来说,功劳簿上搞笔杆子的前辈只能领30%,剩下是谁来帮忙呢?当然是满清自己喽。一方面,满清后来治国搓的一逼,打不过英法也就算了。闭关锁国了这么多年,老百姓基本是土炮,普遍感觉自己是被外星人给打了似的,或者类似于蒙古骑兵又来了那种感觉。反正还能接受,但被日本人打了,心态可就彻底崩了。被谁打都不能被日本人打啊!甲午海战之前,从光绪、慈禧、翁同龢一直到路人甲,大家普遍认为打不过欧美,打赢你小日本还是可以的嘛。毕竟洋务运动之后,《美国海军年鉴》说我大清水师全球第九,妥妥的列强,各路人马乐观的一逼。当然,是不是真“列强”不知道,不过朝廷肯定是把自己当列强了。脑子比较清醒的自然是北洋水师的亲爹李鸿章,然并卵,卖国贼软骨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。当时的画报对战况乐观的一比现实大家都知道了,噼噼啪啪、噼噼啪啪……孙中山后来说,甲午之前他谈革命老是被当成疯子,甲午之后大家觉得他是个先知,完全不同了。另一方面,咱们之前说过,仇恨这东西,传上千年有点难,延续个几百年是一般是没问题的。有一句说一句,汉族记仇,老百姓不吭声,不代表没人记得。所以当时革命党纷纷把《扬州十日记》《嘉定屠城录》这些玩意儿翻出来大肆宣传。那个高中必考的邹容《革命军》,开篇就是谈“扬州十日”。发行的时候经常是和《扬州十日记》捆绑销售的。读完真是让人睚眦尽裂,对清狗恨入骨髓。这书在清末那种全民文盲的时代卖了110万册,换到现在可以理解成销量3000万册,《明朝那些事儿》的销量,可谓牛逼到极点。所以搞宣传,一半靠的是满清自己黑料多,怨不得别人。革命第二招,是暗杀,暗杀就是刺客。先吐个槽,某位动物专家写过一本关于狼的书,大意就是汉族身上是羊性,草原人是狼性,要呼唤狼性…….恃强凌弱屠城杀平民是不是狼性我不懂,不过说汉人是羊性,我就心中万马奔腾了,读书少就是好,怎么瞎说都不会觉得心虚。汉族是没有狼性,汉人只有血性,七尺男儿,“若士必怒,伏尸二人,流血五步,天下缟素,今日是也。”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清末,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的时代,是志士愤怒的时代。吴樾、史坚如、秋瑾、徐锡麟……前辈们血溅轩辕,震慑天下。如果太史公泉下有知,不知道会如何去写1900年代的《刺客列传》。你以为刺客是这样的吗?其实他们是这样的:史坚如面相清秀,人称“容貌妇人风骨仙”。他爷爷是翰林院编修,从小家境富裕。就是这样的人,埋了一百斤炸药在两广提督德寿房下,“博浪一击胆如天”。可惜功败垂成,地道挖偏了,没炸死正主。临刑说“一击未中,悔恨终生”,大三的时候(21岁)慷慨就义、血撒珠江。你以为刺客是这样的吗?其实他(她)是这样的:秋瑾、徐锡麟的字迹徐锡麟、秋瑾都是留日高材生,前者刺杀恩铭成功后,被凌迟挖心。后者牵连被杀,死前作诗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。后来的北大校长蔡元培、TG的陈独秀、大先生鲁迅,当年都是光复会暗杀团成员。蔡元培是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的,陈独秀是北方暗杀团(就是吴樾的那个),鲁迅一度考虑去刺杀,后来因为家有老母作罢。也就是说,脑袋被挂在城墙上的那些人,如果熬过那几年,说不定也是个校长、文豪、主席……。然而生不逢时,只能拿着大好头颅,“伏尸二人,流血五步”。所以,汉族没狼性嘛,不奇怪,毕竟血性太强,没法变回畜牲。说起刺杀,本着负责任的态度,我还是要多说两句:功劳不能全算到孙文头上。现在历史课本一般不太愿意多提这个,所以乍一看好像这些事儿都是同盟会领导的一样。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。同盟会嘛,顾名思义,他就是个“同盟”。如果大家不是特别理解啥意思的话,回想一下《鹿鼎记》的“杀龟大会”就明白了。杀龟大会牛逼哄哄的地方同盟会都有,但他的臭毛病同盟会也一样一样都没跑掉,不过好在都没那么严重。比如杀龟大会是反清,但其实反清完了到底咋弄基本没谱。天地会要立唐王;沐王府要立桂王;李西华说立个屁,咱们重新搞个皇帝出来也没啥不好的。最后大家只能在“杀掉吴三桂”这件事情上达成阶段性一致。他们同盟会其实也是这个德性,推翻满清后到底怎么搞?立宪?三权分立?五权分立?联省自治?大家稀里糊涂、主意多的很。最后大家能达成“驱逐鞑虏、建立民国”的共识,这就比杀龟大会强太多了。再比如,杀龟大会上搞了个十八省“锄奸盟”,陈近南、顾亭林还成了总军师,声势浩大的一比。然并卵,总军师别说指挥少林、华山这种骑墙派的,连沐王府和天地会这两个强硬派能不能协调都是个问题。同样,同盟会三大台柱子,孙中山的兴中会,主要是一帮广东人;黄兴的华兴会、主要是一帮湖南人;陶成章的光复会、主要是一帮浙江人。孙大炮虽然是“总军师”,但其实指挥起来非常困难。比杀龟大会好的是,华兴会的黄兴是“二把手人格”,有点周恩来的风格。按实力他其实是可以当老大的,但黄总非常坚定的拥护孙总,保证革命大旗不倒,维护了团结。你可以认为陈近南和沐剑声之间非常团结,这就让革命胜算大增。顺口说一句,这种政党没有战斗力的问题,孙中山一直非常恼火。二次革命的时候一度病急乱投医,想要搞成私人武装那种。一直到从苏联抄作业之后才算慢慢解决。有兴趣的可以看看这一篇文章《命运的四一二》。最后,非常遗憾的说,内讧这种事儿一茬接着一茬。锄奸盟还没开工,郑克爽倒是先去搞陈近南去了。同样,反清八字还没一撇,光复会就和孙中山闹掰了。矛盾主要是资金分配的问题,这种事儿在创业公司非常普遍。贫贱夫妻百事哀嘛,总共就没几个钱,三个副总都认定自己的项目成功机会大,内部不吵架才怪呢。不过大家主要是骂仗,辛亥之前还没到动刀动枪的地步,这就比杀龟大会强,也算是大有进步了。这三点一结合,大家就明白了,虽然说是“同盟”,但各自独立性还是比较强的。尤其是光复会,基本上是老大陶成章、章太炎自己在玩自己的。所以严格来说,徐锡麟、秋瑾、吴樾……这些响当当的名字,跟孙中山的确关系不大。更让人无语的是,辛亥革命后,同盟会和光复会抢浙江都督的位子,陈其美的结拜兄弟蒋介石暗杀了陶成章,光复会群龙无首,最终被吞并。这就更是黑料十足了。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嘛,有意无意的,KMT上台后,追溯革命党史,很多功劳也就挪到了同盟会头上。1916年,孙中山在绍兴祭奠陶成章一般而言,读完《革命·刺客列传》大多会热血沸腾;但看到革命党人兄弟阋墙又不免有些悲哀。这也是人之常情。中国历史往往充斥着“三同”:“同生共死、同床异梦、同室操戈”,革命也难脱巢臼。陶成章、陈炯明、廖仲恺、四一二、皖南事变……每个名词后面都是血淋淋的内耗和黑料。看到这些东西吧,有的人幻灭了,觉得革命太黑暗了,心灰意冷;有的人兴奋了,原来革命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呛天呛地各种不服;有的人一声叹息,人间正道是沧桑,嘴炮容易做事难。我们没法为别人做道德评判,只能说事实就是如此,大家自己判断。个人而言,我是觉得读革命史属于 “所见即所得”,你能看到什么,不在于革命是什么,而在于你想看到什么。********下面的两千来字儿主要是我在夹带私货,只想看历史,不想听我扯淡的麻烦跳过。下一节我明天出。纯私货,不喜勿入啊。********讲三件事儿吧,讲完大家对革命的感觉更复杂、也更真实一些。第一件事儿是关于“立孤与死孰难”,故事是大家都熟悉的赵氏孤儿。恕我啰嗦两句,讲讲故事大纲。春秋晋灵公时代,权臣屠岸贾只手遮天,害死赵氏满门,只留下一个孤儿。程婴为保存赵家唯一的血脉,向老臣公孙杵臼求救。但此时屠岸贾已布下天罗地网,两人势难脱身。于是公孙杵臼问程婴:“死和把孤儿养大相比,哪个难?” —— 立孤与死孰难?程婴说:“死容易,把孩子养大难。”—— 死易,立孤难耳。于是公孙杵臼说:“好,那请让我做简单的;把孩子养大的事儿,就靠你了。”—— 吾为其易者,请先死。于是,程婴把孤儿和自己亲儿子掉包,然后假意告发公孙杵臼。屠岸贾大喜,当着他的面杀了孩子和公孙先生。程婴亲眼见儿子、好友被杀,肝肠寸断,之后又因卖孤求荣,被天下唾骂。忍辱负重十五年,程婴终于把赵氏孤儿扶养成人,取名“武”。两人设计为父报仇,诛灭了屠岸贾家族,恢复赵家爵位。功成之后,程婴决意自尽,前去拜别主公。赵武泣泪挽留,程婴说:当初公孙先生认为我能完成大事,所以先我而死,现在大事已毕,我岂能贪生。”终于坦然赴死。“立孤与死孰难”,就是“赴死和革命孰难”。戊戌事败,谭嗣同对梁启超说:“程婴杵臼,吾与足下分任之。”慷慨就义。革命党人,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,只是“引刀成一快”固然不易,“同志仍需努力”只有更难。陈天华、杨笃生、姚宏业,这些都曾经是响当当的人物,但前途茫茫、救国无方,他们终于难以抑制悲愤绝望,蹈海自尽。《男儿当自强》里陆皓东这句话,革命党每天都在问自己甚至连黄兴这种老斗牛犬,黄花岗起义失败后,看到革命党人年轻一代消耗殆尽,一度意志消沉,想拿个炸药包和两广总督张鸣岐同归于尽算了。至于汪精卫的故事,那就更明显了。09年陈德森拍了部《十月围城》,讲五湖四海的义士保护孙文的故事。有人嘲笑说:“革命说是为了救中国,可怎么死的都是年轻人,老革命一个都没死?”听到这话也不奇怪,毕竟100年前就有人说过。1908年,河口起义被镇压,同盟会迎来了第八次造反失败,黄兴流亡新加坡,孙中山继续满世界的找钱。梁启超(又是他)那时候还是跟着康有为混“保皇党”圈子的,在《新民丛报》上说同盟会是:“远距离革命家”,只会躲在海外忽悠别人去送死。孙中山是老江湖了,听到这种话只当他是在放屁。汪精卫那时候才25岁,心高气傲,不顾胡汉民的苦劝,决心以死明志,前往北京刺杀载沣。临行前,留下一封信:“此行无论事之成否,皆必无生还之望……愿化自己为灰烬来煮成革命之饭。”干嘛去找死?年年打脸,年年死人,年年催债,年年嘲笑,这种日子怎么过?立孤与死孰易?死易。革命与赴死孰难?革命难。死了,成烈士了,也就一了百了;但只要不死,你就得继续失败、继续愧疚、继续被骂……继续革命。第二件事儿是关于徐锡麟。徐锡麟刺杀恩铭,舍生取义的故事,高中历史都教过了。不过课本不太愿意提的是:恩铭其实是个开明好官。恩铭,旗人出身,28岁任山东知县。同治十二年,黄河决堤,他同役夫同吃同住在工地。之后治河道、整盐务、赈灾民,一路升到江苏布政使。是清末的实干家兼开明官僚。他任安徽巡抚时,已经60了。但老而弥坚,创建安徽讲武堂、安徽巡警学堂。又觉得中国缺少人才,需要更多优秀教师,于是尽心尽力,筹款创建安徽师范学堂。这所学堂,后来成为TG在安徽的活动基地;再之后,改为中学,毛教员手写提名:“安庆第一中学”。徐锡麟,就是恩铭一手提拔的安徽巡警学堂校长。他拜恩铭为师,被引为亲信,官运亨通,以至于革命党曾怀疑他做了官后,不想革命了。1906年,光复会准备安庆起义,徐锡麟先请恩铭检阅警察学堂的毕业生,就在颁发毕业证书时,突然拔枪,向恩师连开七枪,拉开了起义的序幕。谁是好人?谁是坏人?你以为徐锡麟是孤例?1905年,清朝预备立宪,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各国宪政,为中国政治现代化做准备。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?吴樾,光复会北方暗杀团成员,陈独秀挚友,认定“清朝立宪如果成功,只会更久的蒙蔽汉人”,于是前往暗杀五大臣。行刺不成,自己被炸的手足齐断,腹破肠断而亡。五大臣出洋因此被阻隔半年,终于还是成行。其中有一位叫戴鸿慈,回国后改大清刑部为法部,开始了中国司法独立的进程。他建成了中国第一所现代监狱,叫做“京师模范监狱”,被认为是世界管理水平最优的监狱之一,也就是后来的“北京市监狱”谁是好人?谁是坏人?徐锡麟临刑前,主审官问他是否孙中山同党,他回答“我与孙文宗旨不合,他也不配使我行刺。”再问他:“畜牲,你何以忍心刺杀恩公?”徐锡麟说:恩铭于我,是有私惠;我杀恩铭,只为苍生。孰是孰非?人间正道是沧桑。最后一件事儿是关于孙中山。老孙这个人吧,黑料简直是满坑满谷。从跟外国势力勾搭、大忽悠、搞独裁,一路到萝莉爱好者、铲除异己,简直多的一比。他去世后,梁启超(老是他)在《孙文的价值》里,说:“我对孙君最不满的一件事,是为目的而不择手段……吾们所看见的,只是孙君的手段,无从判断他的真价值……”。是不是觉得很兴奋?毕竟一门三院士他爹都狠狠批评老孙“不择手段”了,那还有什么好说的?只不过老梁还有后半句,“在现在这种社会里头,不会用手段的人,便悖于适者生存的原则,孙君不得不如此,我们也有相当的原谅……”。为啥要说“相当的原谅”呢?因为老梁是过来人,他自己也知道,教书育人可以不用脏手,可惜嘴炮可没办法颠覆政府。刀口舔血的年代,老梁身边那一帮动手搞革命的,哪一个不是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”的?从他恩师康有为开始,有一个算一个,但凡想搞成点事儿的,没有一个省油的灯。你把一帮子能力最强,意志最坚定,手段最狠的人放在一起,不内斗才怪呢。只不过孙文不需要原谅而已,孙大炮生前死后,最不缺的都是“骂”,最不需要的就是“原谅”。少年时代,他砸自己村里的泥菩萨,被骂不敬祖宗,后来却被称作光宗耀祖;青年时代,他搞广州起义失败,被读书人骂痴心妄想,等到甲午之后,众口又称赞他早日看出清廷无药可救,为起义失败扼腕长叹;中年时代,宋教仁被刺,他想要二次革命推翻袁世凯,被骂不识大体,破坏共和,后来袁世凯倒行逆施,悍然称帝,大家又觉得老孙果然目光如炬,看出老袁狼子野心;人生最后几年,他联俄联共,二次黄埔创业,又被梁启超(对,还是他)说是苏联人的傀儡……只能说,特殊年代,好人不长命,坏人也活不久,只有孙文这样的猛人,才活的下去;活下去,才有希望。三个故事讲完,回到陶成章和内斗,有人或许会为他不值。但老陶这种人,自己也是“为了目的不择手段”。寂寂无闻又如何?含冤而死又如何?对这群人来说,只要能“驱逐鞑虏、建立民国”,这条命、这点委屈、这点名声又算什么?​08找钱是个技术活本章开始革命重头戏 -- 造反。这部分属于技术指导,会比较枯燥,大家见谅。因为上一节岔开正题太远,我们稍微回顾一下。三波人:庙堂之上,汉臣侵蚀满清权力;江湖中,会党势力流窜全国;而那些被认为“秀才造反”的书生们,提着脑袋想要“驱逐鞑虏、建立民国”。怎么驱逐呢?之前讲了三大招中的鼓吹、刺杀,从本章开始,正式进入了深水区:造反。毕竟相比之下,前两者只能算作小团队作战,声势不小但作用有限。真正的大招,还得靠传统办法。造反,就是颠覆,就是打倒建制派,就是以卵击石、以小博大,就是大卫对歌利亚,就是资源少玩阴招,就是有啥用啥,就是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…...没理解的我再强调一下,一切可团结的力量。自古“书生造反、十年不成”,非常能体现这项运动的技术门槛。毕竟起义是个群体运动,光靠嘴炮是不够的。要成功,需要三大硬件:钱,武器,人。大家不容易理解的话,换成创业就明白了,叫做拉风投、搞技术、搭组织。革命党就像大多数创业公司一样,刚开始主要是两方面不行,叫做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”。从谭嗣同以身殉国到辛亥革命的13年间,各门派革命党起义29次、失败29次,完全是年年打脸的节奏。当然,这也没啥丢人的,所有的大佬都是从“啥也不懂”一点点熬出来的。革命党熬啊熬,熬的周身是刀,老练无比。接着,这些技能又被TG继承衣钵发扬光大,最终走出了一条中国自己的路子。TG先按下不表,对老孙这帮人来说,最牛逼的是,他们革到后面,居然成功搞出了庙堂、会党、书生三大势力围剿满清的喜人局面,硬生生把造反搞成国民运动,也可以说非常励志了。我们一件件来说啊。首先,是造反的第一需求:银子,也就是拉风投。让我们一起复习一下天地会优秀后代(洪兴勉强算是天地会的一支)蒋天养先生的著名发言 —— 要成大事,有三个条件:第一是银纸、第二是银纸、第三还是银纸。这一听就是过来人,清末革命党,第一难题就是:银纸哪里来。这一点怎么强调都不过分,理想中,你是觉得革命自带黄河大合唱的BGM,去了就是斗志昂扬、刺刀见红;现实是刚参加革命,领导就塞个碗,说你到马来西亚化缘去吧,今年的KPI是1万美刀。干的活儿除了抓到要杀头之外,跟996福报没啥区别。化缘,是最重要的革命工作。说难听点,创业公司CEO可以不懂技术(比如马爸爸)、脾气暴躁人见人怕(比如强东哥),但要是拉不到风投,那就真的屁用没有了。大家不能深刻的理解这一点,就不能理解为孙大炮在革命中的关键作用。毕竟作为一个“远程革命家”,老孙辛亥前大部分的时间都流亡海外,一线都是郑士良、黄兴这些人在操作,要是贡献不大,前线怎么可能服气。简单来说,孙前辈搞钱的足迹遍布五大洲,对象上至列强政府,下到海外农民工,基本就没有他摸不到的。社团风投他一个人搞定了一半,具有很强的不可取代性。为啥只有他有这种特殊能力呢,除了口才好、跑的勤、脸皮厚这些创业公司CEO的必备技能之外,老孙还有一些非常独特的资(圈)源(子)。其他革命党要不是混国内圈的,比如黄兴是个秀才,当年跟着谭嗣同、毕永年他们混,所以跟两湖黑社会很熟悉;要不就是日本圈,比如复兴会陶成章那一伙几乎就是个留日学生会。这两个圈子固然不错,但都是穷圈子。而我们孙先生则洋气多了,是列强圈、富商圈、基督圈、华侨圈。并不是要卖会员了,请大家放心孙先生从小家贫,在广东也就读了点半吊子私塾,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就那么回事儿了。结果天降大任,他哥哥孙眉跑到夏威夷(当时还没有被美国吞并)开荒,屌丝逆袭成巨富,居然成了“茂宜岛王”。所以孙中山12岁就被接到檀香山读国际学校去了,对华侨和西方社会那一套非常熟悉。后来他因为入基督教的事儿跟哥哥大吵一架,辗转到香港学医。那年头学西医就跟15年前读MBA似的,妥妥的金领,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上流社会。学成之后一度在广州悬壶济世,类似于羊城张文宏。本地富商显贵认识了个遍,路子非常粗。同时孙大炮是个犟骨头,虽然家人反对,但最终还是在香港受洗入教,成了全球第一大社团的一员。领路人喜嘉理,隶属美国公理会。通过这层关系,他和基督圈、英美圈也非常熟悉。三者叠加,英文好、路子野、擅长满世界圈粉,人称环球大V,绝对是反贼中的明星。对于先行者,这几个圈子可以说物尽其用。用极简的方式来说,可以认为是:行医掩护、耶哥救命、华侨捐钱。孙文第一次社会实践,1895年广州起义,就是他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搞出来的。显然,当时大家普遍认为留洋名医孙大夫,年入百万,权贵家里进进出出,前途一片光明。虽然有点愤青,但说白了那年头谁不抱怨几句,完全不奇怪。结果孙大夫居然纵身一跃,一举成了孙反贼,简直亮瞎当局狗眼,行医掩护工作满分。当然,广州起义本身组织的一塌糊涂,没开工就流产了,还折了一个结拜兄弟陆皓东。老孙(那个时候还是小孙)因此流落海外,走上了被清朝全球通缉的道路。严格来说,这场起义基本没啥影响力,出了广州估计都没人知道了。但搞笑的是,老孙身兼:广东人、基督徒、造反三大关键词,分分钟让人想起洪秀全,搞的迷信老太太慈禧老太婆夜不能寐,誓要斩草除根。这就导致了一年以后,他在伦敦到处溜达找新思路的时候,居然被绑架进了大清使馆。如果大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的话,可以重温一下2018年重大新闻:记者贾迈勒·卡舒吉分尸案。卡舒吉算是沙特阿拉伯的著名反对派,跟王储小萨勒曼不对付,一直流亡海外。按照21世纪的文明玩法,对付这种人顶多嘴炮呛回去,一般不太好意思直接下黑手。结果,他18年去沙特驻土耳其大使馆办结婚证时,居然被绑架、然后直接在大使馆被肢解了。石油骆驼国流氓的一逼,简直是梦回大清了。这种事儿如果出在伊朗,恐怕非搞出新一轮制裁来不可。结果干爹美国考虑到和沙特的特殊利益关系,川皇果断决定讹诈一把现金就算了,其他当做没看到,毫不在乎碧莲被抽的啪啪响。孙文伦敦大使馆被绑架,就是122年前的卡舒吉事件。不出意料的话,跟美国一个尿性的大英帝国会装作没看见,然后老孙被当做精神病人运回北京,菜市口千刀万剐了事。关键时刻,耶哥出马。老孙先用自己基督徒的身份说服(兼贿赂)大使馆杂役科尔给老师康德黎(也是基督徒)传消息。目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,他把满清抓自己比做土耳其MSL野蛮人迫害亚美尼亚基督徒,把科尔感动的一愣一愣的。你看,谁说懂历史没用,关键时刻还能救命。他老师康德黎知道后把大英帝国的外交部、警察局跑了个遍,眼见官僚们动作缓慢,又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《泰晤士报》。各种压力下,英国政府只好介入,终于成功救出了小孙。耶哥救命工作满分。这事儿还没完,孙中山脱险后,根据这事儿写了本书《伦敦蒙难记》,火了一把,成为全球革命大V,类似于“清末格瓦拉”那种,引来了包括宫崎寅藏在内的各路好汉,真是“信耶哥,得永生”。这个故事说明,老太婆封建迷信害死了大清、凡事太执着会怕啥来啥、老孙心诚则灵上演现实版出埃及记、文学能力和历史知识需要普及,真是一个有多重教育意义的好故事。《十月围城》里,陈少白送给李重光的书就是这本当然,外国宁给孙中山戴戴高帽、赞扬一下他无畏的精神是可以的,但不能谈钱。以列强的精明,一眼就看出孙中山“创立民国”这破项目ROI为负,果断拒绝了出钱入股的提议。那么谁才是有钱、还愿意砸钱的呢?爱国华侨。南洋、美洲爱国华侨的钱袋子,撑起了清末的革命事业,其中又以南洋华侨为多。现在我们说起南洋,通常反应是:出国第一站、新马泰老年团。放到孙文的那个时代可不是这么回事儿。南洋可是资源中心,橡胶、黄梨(菠萝)、锡矿、木材、面粉……支撑起了东亚地区最繁荣的经济。经济好到什么地步呢?明治维新时期,日本十万娼妓下南洋,卖淫的钱汇到国内建设新日本,支撑起了日本帝国现代化第一笔资金投入。那个教育家福沢谕吉,就是1万日币的头像,曾说过:日本征服亚洲靠着两个武器,第一是枪,第二是娘子军。娘子军,就是这群可怜的日本“南洋姐”,那个电影《望乡》讲的就是这段历史。倒霉姑娘被拐卖到南洋卖淫,老板极尽剥削,积累了姑娘们的血汗钱搞实业,支持政府的侵略路线,这电影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日本的缩影。总体而言,权贵的态度是:她们的钱很好、很干净,日本政府表示很喜欢;她们的身体很脏、很让人尴尬,明治当局表示很不方便提,最好他们都死在海外算了,我当做没看到。《望乡》里的阿崎,没有听好心老鸨阿菊姐的劝,从南洋回国。结果后半辈子倍受歧视,成了祖国的贱民,惨的一比。有兴趣的可以看看《望乡》,惨的要命所以说,日本国内那些个右翼,讲起“明治维新”一口咬定日本民族天赋奇才、艰苦奋斗,崛起是天照大神保佑,可特么要点碧莲,想想当年那些可怜人吧。不好意思,偏离主线了。对于南洋这种机会,作为亚洲犹太人的中国沿海老乡怎么可能错过。清末、闽粤桂,“七山二水一分田”、满清恶政荼毒对象、天地会和太平军的摇篮、朝廷重点镇压目标,兼具政治、经济双重压迫。苦难之下,老表们勇闯天涯,在新加坡、马来西亚、菲律宾…..建起了一座座中国城、搞出一堆堆天地会海外分舵、培养了一个个黄梨大王、橡胶大王、锡矿大王……他们一边兴建实业,一边支持革命。比如孙中山用来策划造反的新加坡“晚晴园”,就是富商张永福提供的,他的外甥林义顺,和陈嘉庚两人号称“橡胶大王”,都是孙中山的铁粉。建议外企的兄弟们,下次去亚太区总部开会的时候,顺便去一下老孙的亚太区总部,大人路12号,晚晴园遗址。虽然能看的东西不多,也算是聊表敬意。著名的汪精卫同志,当年意气风发,就经常跑南洋地区募捐;他老婆陈璧君,家里是马来西亚橡胶巨富,人称陈百万,就是在小汪宣传革命的时候成了迷妹。这也不奇怪,他老板孙大炮也是一边拿宋嘉树的钱,一边把宋家二女儿变成了迷妹,也算是同盟会的传统手艺了。孙中山在晚清园和投资方的合影当然,瞄着这帮钱袋子的肯定不止老孙一个嘛,当时他最主要的竞争对手是康有为,也就是那帮保皇党。老康戊戌变法之后流亡海外,也在华侨圈子筹(骗)款(钱)。这货号称有皇帝“衣带诏”(其实并没有),说皇帝复位后,捐了款的可以回国换官做,把华侨们忽悠的一愣一愣的。康有为的套路也是被发扬光大了衣带诏虽然是假的,老康看起来更像权贵倒是真的,毕竟他也算是在皇帝身边待过的人了,比起“假洋鬼子”孙文看起来要“靠谱”很多。保皇党的口号是“皇帝上位有官做”,一听就比“创建民国”更有可操作性。所以国父最早的形象主要是“扯大炮”,为啥叫扯大炮呢?因为他只能放嘴炮嘛。当时的场景是:老孙在乌节路,一到店,喝酒的人就看着他笑。有的叫到:“孙大炮,你今天还想推翻朝廷吗?”国父说:“想啊,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。”“你要推翻朝廷,你有兵吗?”“有啊,我的兵很多啊,天下义士都是我的兵”。“你既然这么多的兵,他们都到哪里去了?”“朝廷正帮我练着呢,大清的兵,有一天都是我的兵。”众人哈哈大笑,“真是扯大炮啊!”店里店外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。不仅一般华侨,号称“有眼光”的那帮富商,很多也看不上老孙。比如马来西亚“锡矿大王”胡子春,就根本不觉得一个医生能搞出啥毛线来,选择跟着老康勾勾搭搭,一度还传出来要对孙中山动手,搞的老孙连夜换酒店­避风头。所以创业的同志如果被风投嘲笑了,不要气馁,起码人家没说要干掉你嘛。面对市场上不同的商业模式、无底线的对手、以及口袋很深的敌对投资人,创业家孙文明智的选择了差异化竞争道路。所谓人家攀龙附凤、我就底层出动;人家自顶向下、我就地推打架。之前不是说过太平天国失败后,大量天朝败兵、天地会兄弟逃难南洋吗。数十年间,这些人早已把海外天地会发扬光大,当时华侨十之八九都是洪门中人。所以老孙坚定加入了海外洪门,成为了光荣的会党大哥“共龙头”,并顺着这个打造了自己的顶级募捐团队。他在南洋的日常就是拉着海外天地会宣传“反清复明”,走起了会党路线。可谓深得迈克尔·波特《竞争战略》精髓,建议麦府的朋友做个案例分享一下。像黄仲涵,人称印尼糖王,他爹黄志信就是厦门小刀会的;孙中山的好基友,新加坡医生吴杰模,他爹则是福建小刀会旧部。两位爹都是事败之后逃亡海外,造反属于家学,天生的革命铁粉,帮着老孙又是拉人又是造势。所以,这批华侨,身兼实业家、革命党、黑社会三大属性,带领了清末海外会党和革命党融合的风潮,创时代先河,可谓相当之牛叉。到1905年左右,南洋筹款大有起色。创业这东西,讲究个日久见人心。刚开始大家都在画大饼,毕竟嘴炮也不犯法。不过康有为筹到钱之后玩古董、炒房、置地、买岛,这就是臭流氓了。相比之下,孙中山的筹款全投了革命,辛亥前一直是个穷光蛋,“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”大家也看在眼里。慢慢的,围绕在老孙旁边的人越来越多,像之前说的胡子春,对清廷越来越失望,也慢慢了开始投资到孙大炮身上。所以,创业同胞不要着急,等个10年,谁是马斯克,谁是贾跃亭一目了然。顺便说一嘴,后来老康娶了5个姨太太,日子爽的一比,但名声很不咋地。七十大寿的时候,民国第一喷子章太炎送他的对联是:“国之将亡必有,老而不死是为”,藏在尾巴里的是“有为”两个字,如果写全了是“国之将亡必有妖,老而不死是为贼”,可以说评价非常到位了。 老康全家福说书到这里,大家是不是有筹款工作渐入佳境、革命胜利指日可待的感觉?显然不是如此。就算再努力,孙中山搞到的那点钱,比起造反的巨额开销来都是个零头。打仗实在是个无底洞,武器要钱、雇人打仗要钱、收买清兵要钱、打的好给奖励要钱、打败了安置还是要钱。老孙几次起义,都因为钱不到位、不及时而出大纰漏。是因为同志们不努力吗?马来西亚吴世荣,卖了房子捐钱;夏威夷孙眉,支持他弟弟搞革命,一路从“茂宜王”捐到濒临破产;欧洲张静江,卖了他在巴黎的店支持老孙;新加坡陈楚楠,捐钱捐到兄弟吵架分家……北美洪门为了筹款还成立了“美洲洪门筹饷局”,老大黄山德、司徒美堂(这个知识点后面有用)带着老孙到处化缘。黄花岗起义前后,温哥华、蒙特利尔、多伦多、旧金山,各地洪门堂口都是抵押堂产捐款……可以说,华侨捐钱,从业绩来说是59分,从努力程度来说是90分。只不过中国地大、政府势强。比起满清海关一年3000万两白银的收入来说,那点毁家纡难的捐款实在不够塞牙缝。所以“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”这句话,孙前辈说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了。面对投资方,老孙可以说脸被打到无言以对。第一次失败是没有经验,第二次失败是资金不到位,第三次失败是赛道有问题,第四次失败是组织没有调整好,第五次是技术团队路线不对………等到第八、第九次失败,所有人不免都灰心丧气。于是,1911年,大统领孙文奋力号召,以全副声望为赌注,投资第十次起义。寰宇华侨,纷纷倾囊响应;海内义士,个个集结广州。南洋革命青年写下绝命书、告别娇妻老父、追随黄兴亲赴前线,为中国孤注一掷。4月,被寄予厚望的黄花岗起义大败,同盟会年轻一代横死街头,“吾党菁华,付之一炬”。黄克强悲痛欲绝,想拿炸药包拼掉算了。老孙怎么办呢?老孙说:“黄兴你特么还不能死,你死了自己倒轻松了,你死了以后谁特么去指挥起义?”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。黄花岗之后,黄兴流亡香港,继续跑江湖;孙文远赴美国,继续搞募捐,开始准备第十一次起义。吾党菁华,付之一炬老孙的神经,真是比钢筋还粗。当然,牛逼归牛逼,总结失败教训还是要的。创业公司,不“复盘”可不就是白失败了吗。我们非常有必要从实操层面看看哪里出了问题,这就牵涉到了“武器”和“组织”。09武器的批判既然说到实施,就要谈到革命的第二要义,武器。这个很容易理解,毕竟连大清都用上马克辛了,要是没点好东西,既不能打一场体面的战争,更没法支撑能上台面的势力。那么请问武器从哪里来呢?是要冒险去军火库偷吗?是要重金从英国运吗?还是需要地下兵工厂仿制呢?全错,事实情况是,到澳门找个代理商买就好了。毕竟,“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”这事儿也不是改革开放之后才有的,我大清时期就已经是“四万万同胞”,人口全球第一了。何况还有重大利好:10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到处是造反、内乱、贩毒、绑票、抢地盘,全国都在猛搞刀口舔血的生意。屁民的反应是:好乱好惨好怕怕;资本家则显然是:好猛好乱好机会。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,碰巧是全世界最混乱的社会,有着全世界最旺盛的军火需求。这种情况下不过来捞一笔,简直愧对了老马哥“资本主义每个毛孔都滴着血”这句名言。像是在太平天国时期,曾剃头和洪秀全的军火都是洋人提供的。双方拿着同一家公司的长枪、快炮互相杀戮。国人尸横遍野,军火贩子们吃完甲方吃乙方,简直爽的一比。这种业务模式甚至一路延续到了大清和列强自己的战争。通常的剧本是,一方面是国家号称中立,政府说“那啥,我们以诚信为本,不方便参与到贵国和我们盟友的冲突中。”另一方面又塞一张名片:“另外,我们在澳门有一个好朋友,虽然价格要稍微贵一点,但的确为人非常可靠,建议您常去走动走动。”老练的一比。比如中法战争期间,英德美一方面中立,一方面大清专员在香港私买洋枪6万支、大炮500尊、鱼雷1200枚……克虏伯、雷明顿赚的盆满钵满。你把那个尼古拉斯·凯奇的《战争之王》背景放到大清朝,一点都不违和。真是一个遵守传统的好行业。所以老是有人说当年中法战争是:“法国不胜而胜,大清不败而败”。意思是冯子材弄了个镇南关大捷,结果却签了个卖国条约,亏了。可就拉J8倒吧,真要全面打起来,就大清那军火制造能力,列强里他能打赢个锤子,见好就收才是正经。大家看《战争之王》的时候,注意到凯奇跑中国找货源了吗?导演想表达的意思是“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个个都不干净”。而我的理解是:这才是妥妥的东风真理啊。你丫要是军火产能都没有过剩到想拼命出口的地步,那还大国崛起个锤子。顺着这个思路,既然都是卖,那出点货给土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。当然,官方采购是不方便的,毕竟清政府是列强的好朋(走)友(狗),大家面子上过不去。但是,谁说过只能官方卖了?谁说军火贩子要脸了?“有钱不赚王八蛋”才是军火商的人生信条。可以说,1900年前后的澳门,开军火全球化之先河,是整个东亚的军火集散地。英美一出什么好东西,个把月后当地就可以弄到现货,转手到内地,价格再翻几倍。1908年,香港当局军械招标,一支快枪7块钱,而内地土匪能出到20几块,这种生意怎么可能拦得住。所以成龙那个《A计划》里,海盗罗三炮非要打香港军警那400支快抢的主意,简直太假了,隔壁澳门价格便宜量又足,难道不香吗?真实情况是,清末,十年间港澳走私往大陆的枪支毛估估也有50万以上。尤其是靠近澳门的广东,群匪四起、武器精良。两广总督岑春煊上台三年居然抓了1万多土匪。看起来好像政绩斐然,事实上只是九牛一毛,孙中山曾经跟日本人说,中国仅广东一地就有土匪30万人。简直硬核的一比。如果大家对这种情况难以有一个直观认识的话,建议多看看墨西哥的新闻。他们家满大街的毒贩子,黑社会从隔壁美利坚买了武器和本地警察火并,跟清末一个套路的。如果大家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的话,敬请观看我写的《毒品和墨西哥》,对比观赏,可谓别有一番风味。理解了这个大背景,就能反应过来:革命党的枪和土匪的枪原来特么是一个供应商啊!也就是说,一方面,军火管控照理属于主权高压线、社会治安的基本底线,连这玩意儿都控制不了,这政府在列强看来就是个吉娃娃了,对,墨西哥,说的就是你;另一方面,如果满清真的做到管控了,那革命党洗洗睡吧,大家一点成功希望都没有。从这个角度看,维护好和海外流氓商人的关系,尤其是有路子搞到枪的军火商人,也是属于革命党的重要工作。比如之前说的孙前辈造反试水,1895广州起义,日本人梅屋庄吉(后来老孙跟国母结婚就是在他家)就送了600支短枪;1900年代的中国革命白求恩,日本浪人宫崎滔天同志,就是孙中山的铁粉,长期为革命党造反牵头找军火贩子的。宫崎滔天、梅屋庄吉,以及孙、宋结婚的日文誓词为了理解更深刻一点,大家可以了解一下“二辰丸事件”。事儿本身很简单,1908年,澳门商人跑到日本搞了一批军火,想要偷运到澳门之后卖到内地。广东水师打听到这次军火走私,而且怀疑他们是运给革命党的,所以就给截停没收了。照理说这完全属于主权国家正常执法,结果日本和葡萄牙跑到朝廷大闹一场,清政府说“好了好了,大哥算我错了行不?这批货就当作我买了。”见过丢脸的,没见过这么丢脸的。民间一片义愤,搞出了“抵制日货”行动,算是中国近代史上“抵制**货”的祖师爷。大家看出来这种矛盾了吧,一方面,洋人这样欺负中国合法政府也的确是让人火大,被卖了还要负责数钱,是可忍孰不可忍;另一方面,按一些考据,很可能“二辰丸事件”里的那些个枪支弹药,本身就是孙中山托日本人买了准备在广州造反用的。所以中国抵制日货,宫崎滔天还代表日本商社请孙中山帮忙居中调和,老孙因为这事儿,还和黄兴吵了一架。显然,“二辰丸”到底是在帮谁运货没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清末革命党的枪炮,的确是各种“**丸”号用打政府脸的方式走私进来的。所以,展开一点来说,枪炮问题,就是力量问题,也就是老孙他们对待帝国主义的态度问题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大家务必要深刻理解“反帝同时反封建”和“先反封建后反帝”的重大区别。大家吵来吵去,争的不是“目标问题”,谁特么不指望中国自强?大家争的是“路线问题”,是有没有可能一锤子搞定两件事儿的问题。老孙出道的那个年头,大部分革命分子是倾向于后者,先捏着鼻子承认不平等条约,干翻满清创立民国,自强之后再把场子挣回来的。毕竟那是帝国主义时代,国境线不像现如今那么稳定,抢地盘这事儿远不像现在那么能引起非议。而我党跳起来说“去特么的先后顺序,小孩子才做选择题,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。”考虑到TG那时候是后辈,且又小又弱,居然放出如此狠话,一方面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一方面也可以说的确硬核,有前途有前途。不好意思,扯远了,我们回到技术流。作为革命书生怎么搞军火呢?参考一下工程师创业跑市场就知道了。当初柳传志凑了20万出来创业,一年内被骗了14万;任正非刚从技术转销售,先被骗200万再说。没办法,城里人套路深啊,创业小白和革命小白都是防不胜防。更惨的是,老柳被骗还能找片警,革命党被骗连派出所都没法找。严格来说,孙中山他们搞枪的条件,连土匪都比不上。毕竟土匪顶多鱼肉乡里,大清也就忍了,革命是要掀老巢,显然是重点缉捕对象;而且黑社会买枪,基本是零售,几十条枪也就够火并了,而革命党一搞就是几百条,还得指定日期运送到目的地,搞丰田的Just In Time模式,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大。而且吧,忽悠了黑社会还要担心被打黑枪杀全家,忽悠了革命党……让我们回到1900年惠州起义,这是孙中山的第一次成功发动的起义。老办法,孙中山找钱,郑士良打仗,日本友人负责军火。革命党率领洪门、哥老会在广东打响了第一枪。一开始还算顺利,起义军一度拉到了2万人,结果很快就出事儿了,特么的说好的枪来不了了。枪为毛来不了?这故事可就长了,毕竟所有的事儿一旦牵涉到细节,就变得鸡零狗碎招人烦了。不过考虑到大家把这个故事搞清楚,一方面可以感受到当时东亚革命的军火问题;一方面可以了解老孙的路子有多粗;顺便能对照一下,自己要是被放到那个年代,能不能受得了革命日常工作。可以说非常有学习价值。前方鸡零狗碎预警。话说从1571年起,菲律宾一直是西班牙的殖民地,差不多被统治了300来年,当然了,菲律宾义士也就反抗了300年。后来西班牙不是越混越挫了吗。到了1898年,美国人捏软柿子,和西班牙打了一架,史称“美西战争”。在亚洲战区马尼拉,杜威将军率领美利坚亚洲舰队,把西班牙马尼拉舰队打出了翔。菲律宾起义军也借着东风,干翻西班牙驻军,解放了大部分国土。一开始,纯朴的菲律宾起义军觉得美国人和自己是一伙的,毕竟人家麦金利总统说了:“美国人民自己也是从反抗殖民地中站起来的,支持菲律宾人民打倒西班牙,誓要带给菲律宾人民幸福、文明和基督教义。”正气的一比。结果买了个表,一打败西班牙,美国就翻脸不认人,决心吞并了菲律宾了。当然,也不是不可以理解,毕竟马尼拉这个地理位置太过妖娆,实在舍不得放弃。怎么办呢?继续打呗。一肚子火的菲律宾革命军跟麦克阿瑟(是朝鲜战争麦克阿瑟他爹)开战。这就需要钱、武器、人,和中国革命一个道理。这其中,最缺的是枪。与此同时,伦敦绑票案之后,孙中山不是成了国际革命大V了嘛,这么一来二去,菲律宾革命家彭西在1899年慕名前来日本,找孙中山帮忙搞枪。两边一阵串联,最后搞出一个方(大)案(饼),大意是菲律宾出钱,孙中山先帮着他们革命,成功之后以其作为中国海外基地,反攻大清。畅想未来嘛,大家都懂的。于是孙中山一方面拿了菲律宾革命党的10万日币(之前说了,人家南洋那时候比我们有钱)搞惠州起义,一方面以彭西的名义张罗着代(走)购(私)军火。既然是走私,那当然要找地头蛇。老孙找的第一个就是老兄弟宫崎滔天,不过宫崎路数不熟,便带着老孙去找犬养毅(对的,就是后来那个日本首相)。结果犬养毅自己也没思路,又向他们推荐了国会议员中村弥六,这货当时名声很好,跟日本政界、商界、军界都很熟,看简历的确非常适合。一开始,事情倒看起来挺顺利的,中村一方面找到军火商大仓商社搞到了一批枪械;之后又买了条三井物业的旧船“布引丸”运货。够琐碎了吧?好在一阵折腾,上下打点,布引丸终于出海。结果菲律宾同志们运气不好,船在宁波触礁,连带着几个日本国际主义战士全挂了。赔了个底朝天也就算了,关键是因为沉船事故,走私军火给造反团伙的事儿被抓了个现行,美国人直接跑东京骂娘去了。军火生意嘛,国际惯例是,你可以搞飞机,但是被抓就你的错了。日本政府一方面当然是按照国际惯例,“不是我,我不知道,你别乱说”;另一方面也暂停军械船出海,风声紧嘛,大家配合一下。这可就苦了菲律宾革命党了,第二批军火已经买好,放在了大仓商社,但就是没法去南洋。好东西不能浪费啊,惠州起义不是已经箭在弦上了嘛,孙中山就问彭西,把这批军火能不能先给兴中会(那时候还没同盟会)用着,天下革命是一家嘛。老彭是厚道人,居然也答应了。孙大炮空手套白狼,拿了菲律宾的钱不说,还搞了批军火,就问你服不服。然而高兴不过三秒,幺蛾子事儿来了,老孙兴冲冲去提枪,中村弥六顾左右而言他,反正就是不愿意发货。最后大仓商社裤子一脱,承认了:“我们没买军火,仓库里是一堆废铁,买枪的钱我已经和中村分了,你们看着办吧。”我顶你个肺,奸商……柳传志早年创业,被进出口商骗了300万,后来总算追了回来。但小柳也因此急得脑子发晕,一度连话都说不利索,到海军医院住了几个月才缓回来。孙大炮有没有急出病不知道,但气晕了是一定的。他找了俩律师,想要起诉中村弥六和大仓商社。大家想象一下开庭的场景:“孙先生请陈述起诉的缘由。”“法官大人,我们本来计划走私一批军火,违法送到大清造反,现在钱被中村吞了。”“这批军火哪来的?”“这批军火本来是准备违法送到菲律宾,用于和贵国盟友美国人打仗的。”…….没办法,你再聪明,社会实践大学照样啪啪打你的脸。碰到老赖,法院还没法受理,怎么办?找黑社会主持公道呗,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嘛。孙中山找了黑龙会的头山满出头,一阵威逼利诱,6万5讨回来2万8,还是拿房产作为抵押的。最左头山满、中间犬养毅、右边委员长那么请问对中村弥六和大仓商社有什么惩罚呢?日本《万朝报》揭露中村伪造孙中山的印章和签名,舆论哗然、一致谴责他和大仓商社;犬养毅把中村开除出党(日本的政党多如牛毛)。然后没了。卧槽,黑社会碰到这种事儿还杀人全家呢,革命党这都混成啥样了。请大家自行查阅尹清枫被杀案本来老孙搞了个双保险,还指望当时的日本驻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帮忙,结果日本内阁改组,伊藤博文怕惊动英美,叫停了合作,儿玉那条线也黄了。这边被啪啪打脸,那边惠州实在是撑不住了。郑士良弹尽粮绝,只好解散义军,流亡香港,一年后被朝廷毒死。惠州起义一败涂地。你看,我们的孙前辈要资源有资源,要人脉有人脉,最后还被坑成这副样子,大家想想自己在那个年头能混几集吧。当然,这个故事也并不是没有亮点。首先,可以看出来孙前辈的确是国际大V,有“现实扭曲力场”的名人了。他可不仅仅是中国国父,放在那个年头,几乎是整个东亚民族运动的偶像。比如后来的胡志明,就深入研究了老孙,搞出有越南特色的三民主义来,叫做:“民族独立、民权自由、民生幸福”。而彭西,也没有因为之前说的事情和老孙翻脸,双方一直都有来往,毕竟一个工种的,彼此都知道不容易。所以现在我党跑到世界各地华侨那里搞联欢,一般不会树毛教员的头像,而是拿孙前辈来撑场面,就是因为当年老孙是国际大V兼蚂蚁腿,全世界都有他的足迹。 不过还是那句话,亮点不能当饭吃,军火的问题事实上一直困扰这老孙,包括后面的丁未防城之役、镇南关起义都是如此,日本军火、法国军火、香港转运军火,各种调配不灵,物流被满清满世界的围追堵击。革命党的日常就是:“钱怎么还没到,快快快,日本人说钱再不到,货就给别人了。”“货验过了吗?别忘了验货,老黄说上次的货一半是废品。”“什么?武器又不让运了?法国那边还是日本那边?”“什么?枪到了,子弹没到?怎么搞的?”……大家自行感受一下像不像自己公司吧。当然,交了学费,进步也是巨大的。到了黄花岗起义的时候,军火方面虽然仍然破事儿不断,但的确颇有亮点。爱国华侨从日本、越南、泰国各地搞到枪械,以香港为物流中心,统一存放在李煜堂(就是《十月围城》里的李玉堂)的金利源药材行。之后又在广州租了四十来间房,作为起义军集合点和武器存放中心。《十月围城》一闪而过的金利源,细节好评最后总共搞到700多条枪,武器、仓储集结到位之后,大家以分批分次的方式偷运到广州,有的把枪支藏在梳妆台的暗格里、有的把子弹涂上油漆装成罐头。最牛逼的是黄兴后来的老婆徐宗汉、胡汉民夫人陈淑子、冯自由太太李自屏、还有刘梅卿未来的妻子卓国华,这几个妹子都是军火走私小能手。那时候不是有“男女之大防”吗,一般清兵对女性不太提防,据说起义前徐宗汉藏枪的小船就被临检了,大头兵进舱一瞧,是三个姑娘,没细看就放行了。到了广州,几个姑娘又装作出嫁,敲锣打鼓放鞭炮,在花轿下藏着枪支弹药进城。她们后来被称为“革命新娘”,真是牛逼到了极点。李自屏照片实在找不到,用她老公代替,大家不要忘记这些革命新娘顺便说一句,《辛亥革命》里的李冰冰演的就是徐宗汉,他叔叔徐润是轮船招商局(也就是招商银行的前身)创始团队的,名列晚清“四大买办”之一,妥妥的贵二代。电影里起义失败后,她和黄兴抱头痛哭,现实中则是她和黄兴逃亡香港。也就是在逃难途中他们结成了患难夫妻。你看,现成的霸道总裁、富二代、大家闺秀私奔、浪迹天涯、枪林弹雨,偶像剧的关键词一个都没落下。还看什么“流星花园”啊,革命史难道不比那帮叉叉酷炫百倍?当然,形势比人强,再说一遍,黄花岗起义一败涂地,“吾党菁华、付之一炬”。喻培伦,大阪化学研究所、千叶医学院,专攻炸弹制造,被俘后就义;林觉民,庆应大学文学系,专攻革命宣传,被俘后枪决;方声洞,东京成城学校陆军专业,负责军火走私,身中七弹而死;……这些可都是下一代的精华啊,也难怪孙前辈痛心疾首。毕竟枪,总能慢慢搞到;可人,真是没了就真没了。如果说有什么比搞钱、搞枪更让孙前辈头疼的,那也就是搞人了。我们下一章,讲钱、枪、人,革命三大基本功的最后一个,人。​ 各位读者老爷,兄弟我写公众号纯属兴趣,只能工作之外折腾,最近活儿太忙,停更了几个月,惭愧惭愧。感谢大家不离不弃,还愿意继续看,今天更新7,明天,最晚后天更新8。肯定会写下去,但实在没办法确定时间,见谅见谅。时间太久,怕大家忘记之前的内容了,稍微提示两句。清末三大势力,汉族权臣在庙堂拿到了权柄、活不下去的穷苦人民在江湖组成会党、而看不下中华沦落的读书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搞革命。革命三大法宝:宣传,搞反清复明;刺杀,热血书生的刺客团遍布大江南北;起义,最重要也是最难的动作。起义需要钱、需要枪、需要人。钱和枪已经谈过了,剩下最复杂的一个,就是搞人。没错,搞革命,就是搞人。从这章开始,进入知识点汇集的重灾区,之前的汉族官僚势力、会党势力、华侨势力将会在人这个话题中纷纷进场,大家如果听得有的晕的话,不要奇怪,革命领袖们当年自己都很晕。10. 搞革命就是搞人(上)搞人这玩意儿,说细了可以成为一个系列,咱们这文章主要给大家打近代史的框架,不是开人力资源课,所以只能大概的讲讲。首先明确一点,对于一个大型组织而言,要能搞出花样基本上要靠几个层次的人。顶尖的叫领袖、其次为领导、往下是中层,再往下叫做一线员工。组织要混出头,缺一不可。从领袖的角度,做到开国老大这个位置,不论哪个朝代,都是从尸山血海里干出来的,多少有那么点教主气质。按照现在流行的名词,叫做“现实扭曲力场”。比较著名的比如混混老大刘邦,一个基层小混混公务员,硬是能让张良这种贵族二代心服口服,可以说是非常拉风了。就这点而言,孙大炮还是非常合格的。比如当年他在香港混大学的时候,明明是学医,搞了半天却发展出郑士良、陈少白这样的造反派出来。之前咱们不是提到了牛叉三兄弟:谭嗣同、唐才常、毕永年三兄弟嘛。老毕在谭老大牺牲后,南下香港,跟大炮见了一面,结果一见如故、惺惺相惜、情不自禁,从此开启了革命道路。真可谓自带主角光环。左边是唐才常、右边是毕永年前面两位还算是二线人物,天生就是需要大哥带领的,老孙牛就牛在很多明明是一把手的底子,也对他非常服气。比如黄兴,长沙名门,湖南革命派继谭嗣同、唐才常之后的正宗一把手,又有华兴会作为实力背书,在他的地头是妥妥的领袖。结果和碰到泥腿子出身的老孙,一见如故、惺惺相惜、情不自禁,从此成了孙大炮的副手,硬是跟着混了十几年。不仅仅是国内,大炮作为教主,魅力可谓超越国境。之前军火那一章不是提到了日本人宫崎滔天吗,这哥们没落武士出身,二天一流剑道高手(就是宫本武藏的那个剑道),早稻田大学毕业生,也算是明治的平民精英了。他本来是拿着犬养毅的钱来中国研究黑社会,说白了就是搞间谍工作的。结果一见如故、惺惺相惜、情不自禁,从此成了东瀛铁粉。大炮在日本的关系网、老孙《伦敦蒙难记》的日文版、在日本的军火网络,都是这位宫崎Sensei搞出来的。寅藏Samurai同学(宫崎滔天的本命宫崎寅藏)后来还写了一本书,叫《三十三年落花梦》,一度畅销中国,里面说中山先生有四大何其:“他的思想何其高尚!他的见识何其卓越!他的抱负何其远大!而他的情感又何其恳切!”活脱脱的迷弟。几十年鞍前马后,宫崎sensei为中国革命事业呕心沥血,以至于犬养毅说“小宫同学不是我们放出去做间谍的嘛,怎么成铁粉了,他丫到底哪边的?”显然人家是中国革命这一边的。顺便说一嘴,后来湖南革命一哥黄兴去世,回乡安葬,宫崎作为拜把子兄弟从日本去长沙参加葬礼。顺道应当地师范学校学生的邀请,做了个题为《亚细亚的振兴,黄色人种的团结》的演讲。邀请他的学生就是我们的毛教员。大家不要忘记这个比白求恩更猛的sensei最后,大炮作为一个国际偶像,怎么能少白种粉丝?大家仔细看《辛亥革命》的话,里面有个捣鼓武器的外国人,那个就是大炮的头号白人粉丝荷马李。李大侠在电影里人高马大,现实中其实身高一米六,兼具驼背、近视两大短板,不过他聪明过人,自小立志成为军事家。被西点军校拒收后,只好委曲求全去了斯坦福,相当凡尔赛。既然在本土没法实现军事家梦想,李大侠转而选择来中国实现抱负。先是跟着康有为混,成了戊戌变法里的洋人将军,有那么点汤姆·克鲁斯“最后武士”的味道。可没几年就对老康灰心了,毕竟领袖人物忙着纳妾、在南美洲买房,那保皇党这皮球能跳多高可就很明显了。辗转南北,他在香港见到了孙大炮,于是一见如故、惺惺相惜、情不自禁,从此成了铁粉。大炮在美国的筹款很多都是李大侠完成的,后来还成了中华民国的首届“首席军事顾问”。大家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因为他是大炮的关系户,所以给个抬头聊表谢意。事实上,李大侠是那个年代最牛叉的地缘政治学家,人家写了本书,叫做《无知之勇》,提前三十年预告美国要和日本开战,而且认定日本人会从太平洋攻击美军,甚至预言日本人进攻菲律宾的登陆点,就问你服不服。顺便再说一句,这位白求恩2号,年轻时做梦自己成了武僧朱元璋,带领中国人推翻异族统治,死后穿着军装,葬在台湾阳明山,导演们敬请考虑一下这位奇人,顺便去祭奠一下。左下是《辛亥革命》里的荷马李,一瘸一拐倒也符合历史这么一众精英都愿意跟着老孙卖命,可见他的爆表的魅力值。不过,表扬完优点,也要说说短板了。作为领袖,大炮其实一直不太能搞得定核心领导班子,革命党上层一直内耗严重,大家虽然不至于同室操戈,但总有点同床异梦的调调。基本表现就是,老大地位不稳,小弟总想上位。当然,追根溯源,大炮他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。他老人家创建兴中会后,没几年就和香港造反团伙辅仁文社合并了。虽然合并后继续叫兴中会,但会长其实是杨衢云,就是在《十月围城》刚开始时,被胡军一枪爆头的那个。挨了大清黑枪的杨衢云这个名字现在不大听到了,但放到那个时候,可是响当当的香港本地一哥。老孙常说的“本党十次起义”,首义“1895年广州起义”,主要策划人其实是杨衢云,搞钱、搞人、搞钱都是他为主。不过老孙岂是寄人篱下的人物。之前不是提到毕永年、郑士良都是老孙铁粉吗,很快,老毕就在湖南拉拢哥老会势力,老郑在广东搞定三合会势力。三花聚顶,搞出了个清末版”十八省杀龟同盟”,哥老会、三合会、兴中会,三会合一变身“兴汉会”,遥奉孙中山为总舵主。大家如果不太理解啥意思的话,可以了解一下宋江带着几十个兄弟上梁山,晁盖手头却只有八九条枪这种尴尬场景。所以杨老板非常知趣的就主动让贤了,从此老孙就踏上了边扩大团伙,边稳住领袖地位的打怪升级之路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老孙也不要怪别人老是瞄着他的位子,毕竟他也是过来人。之前咱们不是说了光复会的章太炎、陶成章那帮人跟老孙很不对付嘛。其实不对付的不止这帮人,清末革命党三大主流团伙,浙江帮光复会、广东帮兴中会、湖南帮华兴会,各个都有想做老大的领导。光复会就不用说了,1907年同盟会大分裂,章太炎把大炮骂的狗血喷头,势同水火;湖南帮虽然嗓门没那么大,但其实动作一点也不小。黄兴和孙中山因为国旗的事儿吵翻了天,黄兴的二把手宋教仁直接就单飞去了。以至于后来宋教仁遇刺,还有传言说是孙大炮在后面指示。虽然这种说法相当不靠谱,但也侧面说明了当年大家斗的多凶。要不是黄兴后来大局为主,甘当子房卧龙,还不知道这帮人会搞出多大的乱子来。挨了黑枪的宋教仁当然,我的意思不是说绝对不能内斗啊,严格来说,社团稍微大一点了,要上层一团和气是不现实的,只不过内斗有内斗的底线章法,好比TG,毛教员三番五次被斗下去,每次他就气鼓鼓的在一旁,说“我是茅坑里的石头,连鬼都不上门了”。然而,除了某焘外,从没有人敢动单干的念头。KMT可就不一样了,闹僵了分分钟拉团伙单干,不爽就“宁汉分流”,有共同利益了就“宁汉合流”,进进出出,上上下下,跟公交车似的。最著名的分流团伙光复会,因为几千块钱经费的事情就跟孙中山撕逼,一直撕到在报纸上公开决裂,互泼脏水,自立门户为止。所以才有前面说的,光复会徐锡麟临刑前,人家问他是不是被孙文指使,答曰:“孙文哪里指挥的动我”。好汉的确是条好汉,不过多少有点组织性不强的味道。从这个角度来讲,该社团从兴中会、同盟会、国民党一路下来,到现在蜗居湾湾,一直非常稳定的表现出了领袖地位不牢,领导内斗成风,二把手一言不合就单干的习惯。可以说的确非常需要一次深入骨髓的整风运动。生命不息、内斗不止的KMT基因就这一点,大家如果看不开要去创业的话,组织学上,千万既要学习GCD,又要研究KMT,一正一反,非常有帮助。好比当年马爸爸创业,以杭州师范大学毕业生的身份,头顶大学考三次的光环,可以说非常草根了。结果马爸爸自带教主属性,很快吸引到耶鲁大学毕业、瑞典投行工作的蔡崇信;复旦大学毕业、铁饭碗外经贸部的金建杭等人加入,妥妥的精英分子。然鹅,即便手下如此精英,你有听说过阿里内部讨论过谁是老大的问题吗?当年阿里开大会,下面有人跳出来说:公司的战略都是马爸爸制定的,但万一错了怎么办,难道不应该大家讨论吗?结果马爸爸斩钉截铁的说,特么就算错了也得给我执行下去,爱干干,不爱干滚,但是领导核心不能乱动。后来2000年马教主凑热闹去搞全球扩张,在2001年互联网泡沫的时候现金一度只够撑半年,几乎把公司整死了,但有谁敢提一句换领袖吗?毛线呢,换完CEO公司更要完蛋。论马教主不可动摇的领袖地位扯远了,回到革命党的故事来。孙领袖和各位领导们虽然斗的不亦乐乎,但也并非就不干造反这个正事儿了。谁去干呢,虽说老孙和黄兴都是有直接操刀子上前线的经验,但显然不能次次都是领导直接上嘛。作为一个团体,搞大事儿非常需要的是中层干部和一线员工,江湖人称企业的“腰部力量”和“狼性精神”,这事儿可就犯难了。大家如果不是特别理解啥意思的话,看一看没做过业务的MBA创业就明白了。基本就是道理很多、市场分析很多、但落地就有点抓瞎了,这就必须要找个能落地的帮手干活儿才行。找谁呢?显然是逮着谁找谁,毕竟刀口舔血的行当,肯出头的实在不多,有啥用啥才是王道。首先出场的是一线员工,我们文章已经伏笔了很久的“会党”同志们。清末,是会党的春天,天地会、哥老会、青帮,遍布大江南北,尤其是天地会,高举“反清复明”的大旗,可以说是革命党的天然同盟军。显然对孙反贼而言,复明不复明可以晚点再说,反清才是第一要义。这么一来二去,以革命党为核心,以帮会分子为基层想法就这么出现了,史称“会党路线”。从会党的角度,大家搞反清复明这么多年,一直不成气候。会党大佬们也模模糊糊知道未来不一样了,需要点新思路。再加上兴中会里很多人本身就是三合会、哥老会的老资格,大家一拍即合。于是,1899年,孙中山的同窗郑士良、陈少白联络广东天地会,毕永年联络湖南哥老会,成功搞出了之前说的三会合一“兴汉会”。当天,大家喝了顿大酒,一众义士斩鸡头、烧黄纸、歃血为盟,大会宗旨“驱除鞑辱、恢复中华、创立合众政府”全票通过。有诗为证:毕永年:金石之交、生死不渝,至情所钟、题此襟裾。陈少白:温温其人、形影相倚靠,昔有书绅、今昧此意。哥老会山主辜人杰:负剑曾来海国游、英豪相聚小勾留,骊山一曲情何极,如此风光满目愁。……真是群豪万众一心,誓要江山变色,革命形势一片大好。然鹅,这边赋诗完,那边麻烦很快就来了。实践证明,对于会党帮众而言,宣誓时虽然是真诚的,但孔方兄显然更真诚。这一点大家一定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,义气是锦上添花的。反清复明这个口号下面,首先是要解决的是“揾食”的问题。要革命?先拿钱来。于是孙中山各种奔走筹钱,革命党人等米下锅,史称“雇佣革命”。这个就比较麻烦了,如果大家看过“筹钱”那一章的话,应该还记得,革命早期,康有为才是募捐小能手。这导致了很无语的一个事儿,兴汉会才开张几天,孙大炮的会长大印都还没摸热,那边老康出了个高价,半路截胡,几个哥老会大佬就跑去跟保皇党混了。卧槽,这不是刚“反清复明”吗,怎么转眼就开始“保皇、清君侧”了,简直亮瞎狗眼。这事儿对老毕的打击最大,当年他们革命三兄弟,老毕作为三弟倒是脑子最清醒,一直提醒大哥不可相信满清。结果大哥菜市口人头落地,三弟江湖奔走报仇。辛辛苦苦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搞了个大串联,结果特么又跑去“保皇”了,真是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过。一气之下,出家为僧,最终郁郁而终,孙大炮痛失左膀右臂。对剩下的人而言,气归气,日子还是得过啊。具体的对策就是“晓之以情义,动之以融资,保皇党和革命党互相和稀泥”,最终勉强保持了革命的大团结。大团结的结果,就是以谭嗣同的二弟唐才常为核心,搞出了极具中间路线特色的“自立军起义”。老唐以两湖哥老会为底子,捣鼓出了近十万的“自立军”。说是自立军,其实就是哥老会大堂口,既拿保皇党的钱,也跟革命党混。宗旨一方面是“君臣之义、如何能废”,一方面又是“非我族类、其心必异”,精神极度分裂。当然,这十来万会党也不是很在乎,反正有钱了就喝酒吃肉吹牛逼,没钱了就自立山头、收点保护费自谋出路,可以说非常散漫。结果自立军起义还没开动,要造反的消息就已经在喝酒吃肉吹牛逼中满天飞了。临到造反的时候,我们的“康圣人”又坚决的贪污了说好的30万捐款。哥老会好汉们一手交钱一手造反,没钱不肯起兵。自立军被老滑头张之洞先下手为强,一众匪首被屠,二哥的大好头颅挂在城头,起义就这么戛然而止,热血三兄弟从此退出历史舞台。七尺微躯酬故友,一腔热血溅荒丘中间路线不行,那革命的会党路线呢?也不行。自立军起义失败之后,郑士良以广东三合会为底子,搞出了惠州起义。就是咱们在军火那章说的,被日本无良军火商坑了的那一次。革命的会党这次纪律方面大有提高,基本做到秋毫无犯,不过军火粮饷一旦断绝,队伍自然就散去。没办法,梁山好汉闹革命是不成的。讲到这里,我多说一句啊,我对这帮义士完全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。事实情况是,我深深的觉得他们抛头颅、洒热血,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勇士。青天白日满地红,这些略有懵懂的烈士血撒神州,的确也当地起“满地红”这三个字。但表扬英雄的故事大家随便拿本教科书都看得到,不用我多嘴,但实操起来到底什么模样就没啥概念了。严格来说,孙中山、黄兴、唐才常这些人,是一群现代人;引导的是停留在中世纪的中国人民;进行一场半近代半原始的起义。李鸿章说是“三千年未见之大变局”,啥叫三千年未见?三国演义到清末1500年,中国的变化还没有鸦片战争到甲午这60年多,这就叫三千年未见。后面的1906年萍浏醴(江西湖南附近)起义,有的会党老大坚持每次出兵前要杀人祭旗,程序必须要走;有的山主坚持进攻前要占卜算卦、看是否能得手;本来指挥部要放在“金刚头”,结果首领说“金刚”谐音“精光”,彩头不好,要放在“麻石”,这样才能坚如磐石。至于不按时出发,冲动之下就杀官举旗什么的,更是家常便饭,就问你一句服不服?这种桥段放到三国反倒毫无违和感,你看,周瑜杀蔡和祭旗、庞统殒命“落凤坡”,这不都一个套路的嘛。显然,对于20世纪的会党来说,人家也觉得理所当然。1500年来大家都挺习惯的玩法,凭啥说突然不灵了?关二爷的冲锋枪和大清的马克沁从这个角度来说,指望清末会党突然搞明白啥叫“民主共和”,比指望关二爷冲锋枪麦城突围还不靠谱。毕竟我大清在中法战争就已经用上了加特林、马克沁了,可40年后,未庄的阿Q还是觉得革命党是在给崇祯戴孝,你到哪儿说理去。走私军火容易,引进思想难,几千年来一贯如此。然而,因为这些玩法过时了,这些人就是傻子吗?马福益、湘潭人,世代佃农。他身材魁梧、为人仗义、好打抱不平,是湖南哥老会大哥。在革命党人游说下,逐渐心服大义,加入华兴会,在各地联络会党起义。行事不密,途中被俘,结果利刃穿肩、铁链拖地、长沙街口流血盈丈,死前尤大骂清狗不止。李金奇、醴陵人,打铁为生。他略通文墨,为人机警,是哥老会码头官、跟随大哥马福益准备起义。途中,行踪泄露被清兵围捕。李金奇武艺过人,跳窗入水,潜游在往来舟楫间,几乎逃脱。可惜出水换气时被清兵发现,弹如雨下,当场被打死在湘江水中。谁跟他们死在一起呢?刘道一、湘潭人,自幼聪慧,考取官费生留日,入东京高等大同学校,妥妥的211。在日结交秋瑾、冯自由,加入横滨洪门。1906年回国组织群雄,事败被俘,酷刑加身,威武不屈,赋诗“天地方兴三字狱,但期吾道不终孤。”浏阳门外斩首,时年22。起义时,那帮迷信而笨拙的文盲会党,和满腹经纶而天真的书生站在一起,怀中揣着“同心同德、灭满兴汉”的血书,大喊着“为马帮主报仇”,冲锋陷阵,葬身炮火。同归一抔黄土、谁又能苛责这些的口号不够漂亮,不够进步呢。存亡之秋,屠狗辈和读书人的血流在一起,不分彼此。而所谓中华民族的脊梁,便是地无南北、人无老幼,纵然个个不免有私心,但所有人都怀揣一个信念而已 ——天道好还,中国有必伸之理;人心效顺,匹夫无不报之仇。下一章讲革命的中层